一陣幽幽的香氣,隨著李香蓮轉過來的半邊臉,向誌成襲來。那香氣並不濃烈,卻十分分明,大約香水抹在胸部、頸部、耳根,從體溫激發出來的,彌散著成熟女人的味道。誌成不經意猛吸了一下鼻子,某條神經被猛地挑動了一下,心醉神迷。


    “哎呀,李總親自駕車送站,怎麽擔當得起。”誌成趕緊說。


    李香蓮“咯咯”地笑了兩聲,未及回話,江大強在旁邊搶著說了一句:“不用客氣,自家人!”


    自家人?什麽意思?誌成看不到前排座位上江大強的神情。這是別有深意?


    想起了春節向李香蓮“化緣”籌集禮金,她該不會給江大強和盤托出吧?


    李香蓮說道:“王總弟弟,大強的生意蒸蒸日上,多虧有你這樣的好兄弟幫忙。送個站算什麽,以後有什麽事情,盡管呼叫我。”女中豪傑的本色話語。她叫江大強為“大強”,親近了好多。


    “不敢。”誌成一直接受不了李香蓮說得如此謙恭,對方不僅是半老徐娘,還是一個正規公司的實際控製人。


    “香蓮姐讓你呼叫,你就呼叫好啦。”江大強在旁邊說。


    “好好。按強哥說的辦。”


    李香蓮又笑,“王總弟弟,剛好,我還有一事相求。最近,我們金龍公司在信建公司的訂單,推送到財務來付款,太慢了,能不能幫我催催?”


    誌成說:“這個好辦。你拿出完整的清單給我,哪些訂單做完了,超了多長時間,凡是沒有推送到財務的,我安排下麵各家單位的財務催一下,這對我不難。如果有省外信建公司的訂單,我也可以幫助你辦,全國各省的財務經理我熟,這種原則之內的事情,他們一般會給我個麵子,舉手之勞。”


    “那先感謝了。可是,我想更進一步——把所有已經下達的訂單,全部當作金龍公司對信建公司的應收賬款。”


    奔馳車在車流中慢了下來,後麵有車摁響了喇叭,發出不耐煩的警告。李香蓮期待著誌成的回答。


    誌成感覺車子快停到道路中間了。他一下子沒能明白李香蓮的意思,疑惑地問:“所有訂單全部當作應收賬款?這個不得行哦,你、做完的訂單,才能推送到財務,隻有到了這個時候,才可以記作金龍公司對信建公司的應收賬款。”


    “王總弟弟,這正是我想找你幫忙的。應收賬款金額大一些,強哥的保理可以多給我放點款。我最近還是缺少資金,打個比喻,像口渴的人想趴到水桶上,喝滿一肚子的水那樣。”


    誌成反應過來了,“啊,你要把保理金額做大?這個忙,不好幫,違反財務的規定先不說,而且流程上走不通。李總,要知道信建公司的采購係統不推送訂單完成的信息過來,財務沒有依據做‘應收賬款’的賬。”


    “你是高人,想想辦法。”李香蓮早有準備似的。


    “這個…..走不通啊,哪可能變通。”誌成看向副駕駛座位上的江大強的後腦勺。讓李香蓮來送站,是因為江大強的司機不在?還是因為李香蓮同江大強親密無間?看來都不是,是李香蓮有事相求。這趟車有“鴻門雁”的意思了。


    “香蓮,不急,你好好開車。路上同誌成仔細講一講,我這邊還有另外一個事情,兩個事情一起說,誌成總有辦法的。”江大強寬慰著李香蓮。


    “好的,聽強哥的。”李香蓮爽快地表態。


    誌成並不明白,江大強還有什麽“另外一個事情”,愣愣地沒有說話。


    奔馳車的速度立即快起來,往高鐵站衝了過去。


    江大強轉而說:“誌成,聽說你最近在新來的魏總經理跟前,紅得很?”


    誌成腦袋切換了頻道,轉到江大強引出的話題上,問道:“紅得很?這話怎麽說起?強哥聽到什麽了?”


    “我能掐會算,什麽都知道。”江大強回到得意洋洋的口氣,“外麵到處傳開了,說地震時你陪魏玉辰到了雪寨縣,一起睡了一個星期的小帳篷;說你會搞,安排了你家芳芳搞定了魏玉辰的夫人,芳芳同第一夫人好得像親姐妹。還說你對付審計有一套,做局把收入的基數審掉了幾個億,魏玉辰拿著審計報告去找集團,要求調整考核結果。哦,是不是在調研會上發言,魏玉辰很讚賞?你還出主意,搞什麽換電新業務?”


    “你全知道?確有其事。隻是要申明一下,芳芳同魏總的夫人崔老師,完全算萍水相逢,辦公室挨著辦公室,她們有共同愛好,練瑜珈和養多肉,恰好投緣。芳芳那人,強哥你知道的,直女,同施工隊的民工打交道慣了,不會繞彎子,有意討好人,從做不出來的。說‘搞定’二字太難聽了。”


    “鬼才信你的話!不過,你不愧為我的兄弟,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架勢啦。強哥以前認為你不成熟不精明,太小看你了。”江大強邊說邊用手拍李香蓮握著方向盤的車,輕輕地拍,像用輕柔的力量撫動鋼琴鍵盤。李香蓮任由他“彈琴”,視若無睹。江大強繼續說:“香蓮,我這兄弟沒有選錯吧。他職務更上一層樓,指日可待。”


    “你在鼓勵我。沒有什麽指日可待,黃蓄英還是我的頂頭上司,向陽照舊虎視眈眈。你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這局麵曉得的嘛。向陽主政‘五年規劃推進辦公室’的工作,幹著魏總最關心的事兒……”


    “自信點,黃蓄英和向陽,不足為道。你這幾個事情幹得漂亮,加上你比他們年輕,有優勢。記住,雄才大略的領導,喜歡用年輕人,誰願意用老氣橫氣的家夥,哪怕向陽管著什麽推進辦公室。那玩意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也不重要。”


    “可我看不到什麽時候要提拔我呀。”


    “快了,明年春節前後。”江大強好似隨口地說。


    “真的?這麽準。”誌成心裏並不相信,仍是抑製不住的興奮。人性總喜歡觸手可及的吉言。


    “強哥什麽時候騙過你?你好好幫強哥辦成兩件事,提升就水到渠成。”


    誌成哈哈地笑了幾聲,不再想接話。江大強真會兜圈子,說來說去,擺不脫讓自己幫忙辦事。


    江大強對此毫無感覺一般,又說道:“別看我離開了信建公司,可比起待在信建公司的時候,更了解它了。如果說以前是盲人摸象,不甚了了,而現在呢,可說是洞穿一切、明察秋毫。”


    “哦,真的?”


    “舉兩個例子吧。先說萬立豪的離任審計。他對魏玉辰和你就很有意見。你曉不曉得這情況?不曉得就對嘍。有以前的一個好哥們,現在當人力資源部的部門副總經理,和老徐一個級別的,前兩個月告訴過我,萬立豪有一次開會的會間,專門找到他,對他說,人走茶涼,貴西省故意搞出兩個多億收入問題出來,抹煞了他的業績,這對於魏玉辰有利,萬立豪很不服氣很不高興。但是萬立豪不好思去找魏玉辰,更不可能直接找到你,隻能找集團的領導倒苦水,說審計報告委屈他了。萬立豪寫了一封言辭激烈的郵件給審計的焦玉倩,郵件群發了不少人,然後給焦玉倩打電話,聲稱不接受這個審計結果,堅決抵製,揚言在審計報告上不簽字。焦玉倩在電話裏被罵哭了。”


    “審計報告上不簽字,這個我知道 。其他的情況,比如找集團領導,我不清楚。萬總還批評焦玉倩?讓女幹部流淚,這個不是他的風格啊。”


    “所以說嘛,我對貴西信建公司,了如指掌。虧得萬立豪要退休了,如果他下一步去集團當領導,或者重新回歸貴西,誌成,你的日子恐怕不好過哦。”


    誌成說:“對對。虧得萬總退休了,否則真有風險。當時隻想著完美地響應魏總的訴求,沒有考慮其他——人在江湖飄,隨時挨飛刀,這話千真萬確。”


    “另外一個例子是采購部嶽昊瀆職案。案件一出,你們內部,很多人如坐針氈,對吧?倒不是因為變賣破銅爛鐵這事本身,主要怕嶽昊張口亂咬,把他知道的所有背密的事情吐出來,哈哈,那樣天下大亂了。”


    江大強的話擊中了誌成敏感的神經。如今嶽昊案子移交司法機關快四個月了,專案組陸陸續續叫了許多人去談話,看起來同資產處置毫不相幹的一些人,亦在被叫的範圍之內,令誌成惴惴不安。這江大強,吹噓歸吹噓,洞若觀火的功夫並不假。


    “那嶽昊供出許多事情出來啦?”


    “放心,你們公司肖飛經常往專案組跑,泡在那裏,可以說成了專案組的編外人員。這事情,他肯定領會了魏玉辰的意見,既要認真處理,又不能震動太大,肖飛隨時溝通著哩。如果事情擴大到處置廢舊資產以外,魏玉辰一定不願意。他初來乍到,同大家白紙一張,沒有什麽過節和恩怨,正是用人之際,鬧騰大了,有什麽意義!”


    誌成略略鬆了口氣,由衷地說:“厲害了,強哥。”


    “還有更厲害的。誌成,我問你,你是不是和那個名叫顏如玉的女人有一腿?”


    “啊,哪裏聽來?”誌成嚇得差點從座位上站起來,頭幾乎撞向車頂了,心裏一陣驚慌和狂亂。誌成聽到了李香蓮輕笑,像有幾分輕蔑的意味。


    “我已經搞清楚了,姓顏的少婦很漂亮,是省廳官員的女兒,可惜她媽退休了。”


    “是的。她是金枝玉葉,老媽退休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怎麽可能看得起我這個草根出身的小縣城裏出來的人。”


    “那倒不一定,女人誰說得清楚。”江大強說著,故技重演,又去李香蓮手上“彈琴”。


    “誰說的,有真憑實據嗎?”


    “我看這事像真的,誌成你也不要瞞著我們。是老向說出來的,他倒沒有說什麽真憑實據,隻是說你同那個美少婦眉來眼去的,一看到他,像貓兒上了花椒樹——連爪子都在發癢!”


    誌成咬牙切齒,“龜兒子老向,亂說。無圖無真相,我喜歡美女怎麽啦?老子是男人,同美女眉來眼去正常得很!他娃老了,幹不動了,妒忌我。”


    “你要小心,萬一被向陽逮了尾巴,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同姓美女的情況,我猜得出來。強哥提醒你。”


    “好好。”誌成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聲音小得如蚊子。


    “你那財務共享中心的信息係統,是杭州一家公司做的?同樣要小心。向陽漏出話來的。”


    “好。”誌成聲音更小了。


    “你怎麽不問問我,咋知道得這麽多?告訴你,這裏麵是有門道的。老徐那邊,我一直經常匯報,比在公司幹活的時候更尊重他,這個且不說。我給綜合辦公室張平的關係保持得不錯。綜合辦公室的信息最多,我簡直視他為公司總經理,同老徐不相上下的,他私下要給我透露一些消息。辭了職的張成功,剛得到他辭職的消息,我馬上就請他聚會。以前我們並不太熟,他當集團客戶部總經理,那時看不起我這樣的小嘍羅,嘿,這辭了職,我一去請他,好酒擺上桌子,幾杯酒下肚,就視我為好兄弟。誌成,我給你講啊,同失意的人,更容易拉攏感情。強哥做生意交朋友,要交走紅運的人,更要交走黴運的人,張成功就是在魏玉辰麵前走黴運的。”


    “好有道理!”


    “實話告訴你,金火明交了不幹采購了申請,聽到消息,我第一時間立馬電話他,說祝賀要卸下千斤重擔了。你猜後來怎麽了?後來,宣布他轉到非領導職務,做個閑官,看到文件,他主動打電話我,說看到文件印發,感覺真輕鬆了——嶽昊的案件,他有一份責任,這個是轉到非領導職務仍舊擺不了的。你們公司叫什麽?叫一案雙查,對不?我接到電話,說好啊好啊,請金總吃個飯哇,他沒有推辭一下就同意了,放在以前,我肯定請不到的。現在沒有什麽具體的事情,去請客,人家處於放鬆狀態,真要有事情找,我還不請客了。”


    “怪不得你地下的事情全知,天上的事情也知一半!”


    “生意要做大,必須廣交朋友,必須提前布局。誌成,強哥在信建的生意還要擴大!有你,還有其他人,現在香蓮姐也成了自己人,古人說得道多助,現在肯定能成。”


    誌成配合地點了點頭。


    道路上車流洶湧起來,兩旁的人行道上,人來人往,大多拖著行李箱,步履匆匆。高鐵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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