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公司如像一架靈敏的機器,會議當天,就隆隆地啟動起來。


    財務部部務會從下午一直開到晚上十點,中間留十五分鍾到食堂填飽肚子。部務會研究部署如何落實魏玉辰的要求,主要的議題有三個,三個副總各領一個。編寫五年全麵規劃中財務部分,由向陽負責;迎接離任審計的工作,由誌成牽頭;準備魏玉辰調研的匯報材料,由易風華執筆。三位副總分別談了思路,擬定和指示了要點,各室主任分工合作。安排妥當了,黃蓄英照例作了一番強調,方才散會。 黃蓄英留了向陽,兩人給徐度作了電話匯報。


    誌成開著電動車出公司,後視鏡裏,信建公司三幢大樓燈火通明,各個部門同財務部一樣,奔命於類似的工作。不少人今晚是一個不眠之夜,近期的不眠不休將是持續狀態。誌成默算了一下,三幢樓今天至少要搞出一千頁ppt。不知道魏玉辰是否看得過來、聽得過來。


    誌成清楚記得,顏如玉轉正談話時,以外來者的眼光,對此吐槽。她講得對。在領導變動這個時刻,競相製作ppt,往好了說是執行力強,往壞了說是形式主義和落後的文化。對錯難論,沒有人可以改變和扭轉呢。


    車子出了公司大門,誌成撥顏如玉的電話。通信錄和微信裏,顏如玉的名字改成了“路人甲”,沒有性別特征和單位信息。這是誌成的保密措施,堪稱一大發明,防止芳芳使用他的電話時,顏如玉打來電話或發來微信,顯示出名字引起關注。與此配套,手機重設了兩道開機密碼,取消了所有來電鈴聲和屏幕提示信息。誌成告訴顏如玉自己的操作,要求她為兩人的長遠交往而計,同樣如此這般。顏如玉讚同說:“好好。再加上一條,發信息要中規中矩,不要帶敏感詞。這是本質安全!”誌成回答:“要憋死我,那可不行。”


    “路人甲”接了電話。誌成問:“還不走?”


    顏如玉聲音微弱,人應該還留工位上,“據說今天開會後炸了?”


    誌成說:“部務會不是通報了嗎?細節另外同你講。新領導厲害得很,大家怕。” 晚上開會,顏如玉在場。


    “有什麽好怕的?要跟人,就跟著這樣的領導幹。他提拔的希望大,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雞犬很多,得道那人不好找。送上門的機會,誌成,好好把握。”


    誌成不想聊這個,聊工作和職務夠累的。他想聊點私密感情,這衝動無時不在,像吸毒上了癮。自杭州回來後,時時抑製不住,私聊密聊成了每天的必修課,不上這一課,如同千萬隻螞蟻在噬咬肉體一樣難受。誌成應付著說:“好好!你說過了,我會想辦法的。”轉過話鋒問:“如玉,這兩天想我沒有?”


    “想你個頭!天天在辦公室看到,還想什麽。白日做夢!”


    誌成一陣失望。電話似乎斷了。撐著方向盤,瞥了一眼手機,仍舊通聯未斷,“喂喂!”誌成對著話筒吼。


    顏如玉撲哧地笑,“想你了——怎麽想都想不起,使勁的想那種想。”


    誌成笑了,聽顏如玉說:“明天晚上,我們去外環路的步道散步,開車去。”


    誌成的疲憊一掃而光。


    剛掛斷顏如玉電話,曾智的電話急衝衝地打了進來。


    誌成停車路邊,聽到曾智的聲音:“誌成弟,魏總來貴西,一場巨變啊!有什麽感覺?”


    “省公司的全部人,壓力挺大的,怕三個月或六個月被拿下,從來不加班的部門,包括管理離退休的部門,今晚全部留在辦公室,加班準備材料!”


    “嗬嗬。我覺得壓力最大的,應該是向陽。五年規劃,核心是財務規劃。不管業務部門怎麽種菜收稻還是打獵釣魚,魏總最終要看到一桌滿漢全席。向陽是真正的負責上菜的人。菜上不上來,先拿他是問。剛才我電話他,他正焦頭爛額。”


    “是的,晚上部務會,他沒有頭緒,唉聲歎氣。魏總太猛了。”


    “向陽給我講,他不想分管預算了,想交給易風華。易風華當上副職後,分管範圍限於綜合、安全這些,太窄了,正要躍躍欲試。”


    黃蓄英扶正後,向陽悄悄地發生著變化。玩麻牌、喝小酒、打乒乓球的興趣很大,不少協調工作讓易風華去幹,部分會議讓易風華代勞,不再親力親為,在領導那裏露麵的機會,他死死把住,不會放給其他人。誌成看到他升級了養生茶,以前用紅色的小顆粒枸杞,改為黑色的大顆粒枸杞。誌成跑到網站上一查,原來黑枸杞產量小,更名貴。如果退回去幾年,誌成會開玩笑說:“老向,你喝這麽好的枸杞,莫不是為了長‘子彈’”,“子彈“是黑話,男人精蟲的意思;現在,隻能看在眼裏,心裏問:“枸杞不就是一點漿果嗎,真值得投入重金?” 曾智講的動向,向陽身上早有預兆。


    研究易風華分工時,誌成說自己隻管財務共享中心就行,讓易風華管理核算、報表、稅務,易風華不接招。在她心裏,自己的工作高端一些,她像向陽一樣,不喜歡搬弄所謂的規則、條款。向陽假意說他的分工,易風華可取而代之,沒有真心想交,不倫不類地請易風華繼續協助自己。黃蓄英最後把自己分管的邊邊角角給了她,落得自己一身輕鬆。


    誌成說:“老向要退隱了?他舍得?”


    “不知道。五年綜合規劃虛做,容易;實做,困難。必須實實虛虛、虛虛實實相結合地做——這是向陽的結論。”


    “不懂,太高妙了。”


    “以魏總今天的講話來看,我猜,黃蓄英很危險,三個月或六個月,說不定要被調整,可能她有危機感了。向陽把五年綜合規劃做好,說不定被魏總看上,當上正職。可是,這目標實在太高,要編好規則,勢必壓著分公司,霸王硬上弓,不敢實話。他左右為難。我有點同情他。不過,我說他們倆,我如今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曾總你怎麽有問題?你穩當得很。全省的幹部調整完,也輪不到你。”


    “但願但願,輪不到你和我。”


    “你打電話,就這個?”


    “不僅是這個。你注意到沒有,魏總開會,沒有專門講財務共享中心?近期的幾項工作裏,一個字也沒有提。”


    “對啊,真是沒有提!你這一說提醒我了,今天開會,一直覺得少了點什麽。唉,聽魏總講話迷失自我了!”


    “這個事情沒有入新領導的法眼?”


    “有可能!那怎麽辦呢?”誌成問曾智,也問自己。


    第二天上班,誌成先發信息,預約了集團財務部靳敏的時間,才在預定時間裏撥通了電話。鄭重其事,不想隨隨便便請靳敏助自己一臂之力。


    靳敏說對對,她和魏玉辰很熟很熟。集團搞戰略的,經常提出各種問題要求給予解釋,隔三岔三索取各種數據,經常突然襲擊搞訪談,相見得已經審美疲勞了。


    誌成興奮地請求道:“那你在魏總麵前,替我好好美言幾句?”


    “早美言過了!魏玉辰離京前,到重要部門辭行,到財務部見郭總時,我在場。我說你出類拔萃,在這一撥財務經理裏是優秀人物。而且,我還請他關心關心共享中心。”


    靳敏不是那種無中有生的人,講得具體,必定不是假話。誌成立馬感覺魏玉辰對自己青眼有加了,感動地說:“關鍵時候還是要靠靳總啊。我還以為我在你心目中,除了給你講段子,其他都不行哩。謝謝你的美言啊。怎麽你替我講了好話,也不告訴一下我?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你別高興得太早,人家魏總到財務部來,主要是關心今年下半年預算和業績,不是來考察人的。他這個人,成就動機巨大!一心想功成名就。你個人的事情,可能並不那麽上心。 而且,我說完,他笑了,說自從任命的消息出來,推薦幹部的電話和信息數不勝數。記不記得住我的美言,我不保證。所以嘛,我不用同你說起。”


    難怪,魏玉辰在會上沒有正眼看過自己一眼,更沒有專門談話。自作多情了!


    誌成嘴上還是說:“魏總有沒有上心,我不知道;靳總你的確為我操了心,有一說一,我心裏很清楚。有人替我講講話,或許我在新領導那裏自信一些,單單這心理暗示的作用,就很重要啊!”


    “就你會講話。”


    “除了下半年的預算和業績,魏總還關心一個問題 ,你知道嗎?”


    靳敏說不知道,誌成得意地說:“他可能很擔心西川公司的業績不實,前任給他埋了地雷,帶了包袱到他的任期內,以後翻不了身。他的意思,這回萬立豪的離任審計,要充分揭示問題。”


    誌成直接說:“你想想,為什麽在你麵前沒有提離任審計? 他明白你的分工就是會計報告,應該是故意不提的。為什麽?一旦揭示到了業績的‘地雷’,即意味著你的工作不到位、不過關。他怎麽好給你講?”


    靳敏“哦”了一聲,馬上說道:“省裏的會計信息,你王總負責,同我沒有關係。如果有問題,我算是受你欺騙,你自己擺平它。如果真有大的問題 ,你自己找魏總匯報解決好啦。”


    她學聰明了,不將省裏的事情攬到自己頭上,以前可不這樣,聽到一丁點同自己分管工作相關的,生氣和著急的話脫口而出。


    誌成不好講魏玉辰沒有指示共享中心的工作,怕靳敏急性子焦慮。


    講完電話,靳敏發了來語音,“透露一個秘密給你,魏總喜歡打慣蛋、喜歡中醫。打慣蛋在北京的比賽拿過名次的,說起中醫頭頭是道。你不妨靠近領導的愛好,有百利而無一害。”


    啊,靳敏學會研究人了。不僅研究業務,還要研究人,研究人比研究業務重要,看來最近她的水平提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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