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京城,紫禁城,太和殿。


    這是皇帝陛下舉行朝會的地方。


    這一日,卻正是大朝會舉行,一時文武百官,功勳貴戚,留京藩王也都到得太和殿,一起舉行這大朝會。


    在山呼萬歲之後,年歲不大的正德皇帝一臉疲憊不耐的高坐龍椅之上,俯視著彎腰的一眾臣工。


    對著身前那白麵無須,雖是瘦弱,骨子裏卻透著泄氣的太監點了點頭。這太監走上前去,朗聲說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這聲音竟然全不似一般宦官的尖細,反而中正平和,顯然此人的功力奇高無比。


    “臣有本奏!”一名身穿仙鶴樸子服,麵容矍鑠,身量瘦高的官員出列道。


    “哦?”正德皇帝一臉的無奈看著這老官,有氣無力的說道:“李愛卿有何事啟奏?”


    “近日司禮監下了一道旨意來內閣,但是老臣覺得殊為不妥,就封存了,今日特意報給陛下!”這人自然就是內閣首輔李東陽了。


    “嗯?”明朝的內閣對不當的聖旨有封駁的權力,隻是這聖旨一般都是皇帝的旨意,這權力雖然有,卻很少會用到。


    這近些年來,弘治皇帝從諫如流,是以這旨意從來沒被封過,而今日正德皇帝的聖旨竟然被破天荒的被封駁了回來,無精打采的正德皇帝瞬間變得精神奕奕,龍目不怒自威,看著台下的李東陽,問道,“是何諭旨?”


    “回陛下!”這李東陽卻也是不卑不亢,慢悠悠的說道,“日前司禮監下旨,說要因國庫空虛,要消減藩王駐軍費用!”


    此話一出,大殿一片嘩然,便是那些一直如泥塑菩薩一般的功勳貴戚,也都是臉色大變,詫異的看向了那高台上的少年天子。


    正德皇帝卻是兀自不覺,說道:“這旨意你們內閣為何封駁?”


    對於正德皇帝的白癡問題,大殿一時寂靜,啞然無聲,李東陽卻是見怪不怪,說道:“近日有各地藩王的聯名上書,領頭的就是代王、寧王,他們有的說領地盜匪橫行,有的說領地臨近邊塞,甚是不安全,所以希望陛下不要消減軍費!”


    說完,李東陽取出一卷錦帛,高舉過頭,那高台上的太監右手成爪,那錦帛竟然無風自動,倏地就飛到了他手上。


    然後這太監轉呈給正德皇帝,這少年皇帝展了開來,緩緩看完,看到錦帛尾部,那密密麻麻的諸王印璽簽名,隻覺得頭皮發麻。特別是那代王、寧王,一個是手握實權,一個是待自己最親的,當時覺得左右為難。


    李東陽偷眼瞄了一下正德皇帝的臉色,心頭大定,說道:“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那太監臉色一變,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隻是因為近來國庫空虛,才想著少發一些藩王軍費,為的也是我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穩固著想!”


    “可是藩王為國之表率,國家之藩籬,藩王軍費,豈可隨意動用?”一名垂垂老矣的功勳貴戚出列喝道。


    “正因為是國之藩籬!如今國家有難,藩王們更該作為表率,削減軍費啊!”這太監兀自強辯道。


    “劉公公此言差矣!”又一名官員出列說道,“藩王軍費若隨便動用,導致藩王領地不穩,到時候若是禍起,藩王受損,劉公公如何對陛下交代,陛下卻如何對列祖列宗交代!”


    “你?”這劉公公聽得勃然大怒,說道,“你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戶部郎中,有幸參加這大朝會,竟然敢諷刺咱家?來人啊,給我把這廝亂棒打出殿去!”


    殿外的一眾大漢將軍得令,操起那棍棒,對著那官員一夾,便把他杈出殿去。隻是這官員兀自不甘,大吼道:“陛下,藩王軍費不能削減啊,不能重演永樂舊事啊!請陛下收回成命!”


    滿殿的官員本來被這劉公公的威勢嚇住了,聽得那官員提及的永樂舊事,當即都是渾身一個激靈,齊齊趴在地上,山呼道:“請陛下收回成命!”便是那李東陽,功勳貴戚,也都是趴在地上,動也不動。


    那劉公公見得滿朝文武如此,也是嚇得臉色一變,正帶繼續恫嚇,那正德皇帝卻正好清醒過來,看著滿殿的文武,眼裏閃過一絲不甘,一絲無奈,憤恨的說道:“好了,好了,就依你們了!”


    說完收起那錦帛,站起身來,徑直轉身去了後殿,那劉公公大叫一聲:“散朝!”然後也急不可待追著正德皇帝走了。


    李東陽領著一眾百官,山呼道:“謝陛下隆恩!”然後都站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相視一笑。


    此次挫了那劉公公囂張的氣焰,卻也是樁美事。李東陽撫了撫長須,看了一眼那離去的劉公公的背影,微微一笑,與一眾同僚打了個招呼,悠然的離去。


    那邊劉公公輕快的追上了正德皇帝,喊叫道:“陛下,陛下,等等老奴啊!”


    正德皇帝氣急敗壞的停了下來,怒視著劉公公,說道:“劉瑾,你出的餿主意,你看看他們都怎麽說,永樂舊事!難道我會是那建文帝麽?那誰會是第二個成祖?代王?慶王?還是寧王?”


    “哎喲!”原來此人就是劉瑾,隻見他手舞足蹈,恨不得去捂住正德皇帝的嘴,說道,“陛下慎言啊!這些話卻不能亂說!什麽永樂舊事,還不是這幫士大夫,怕陛下玩的開心了,故意找個借口,不撥銀子給陛下罷了!”


    “這幫士大夫最是可惡!”聽得劉瑾如此挑撥,正德皇帝也是眉頭微皺,說道,“本來借著由頭,趕走了他們為首的劉健、謝遷,還以為他們會消停點,不想這幫人忒也不老實,今日又來反駁朕!”


    “陛下所言極是!”劉瑾見得正德皇帝的怒氣被成功的拉到了士大夫那一邊,心裏高興無比,麵上卻絲毫不變,說道,“最可恨的就是那李東陽,他是前朝的三公之一,如今陛下已經敢走了劉健、謝遷,隻要再斥退這李東陽,這班朝臣自然就會群龍無首,到時候陛下但有所旨意,必然暢通無阻!”


    “啊?”正德皇帝聞言,搖了搖頭,說道,“李東陽為謹身殿大學士,又與太後關係要好,隻怕朕如果動他,太後那裏會不允許!”


    一麵說,正德皇帝一麵低下頭來,顯得極為鬱悶,半晌,喟然一歎,又繼續說道:“劉伴當,你再另想他法,朕的豹房,你可不能給耽誤了啊!”一麵說,還一麵祈求一般的看著劉瑾。


    劉瑾灑然一笑,說道:“陛下不須擔心豹房的問題,老奴必定如期為陛下建成豹房,陛下隻管安心的玩耍去罷!”


    正德皇帝聞言,眉開眼笑的轉身走了。


    皇帝身邊的一個胖胖的太監此時卻留了下來,一臉神秘的對著劉瑾說道:“劉公,卻不知你有什麽辦法可以湊齊那接下來的銀兩呢!”


    劉瑾斜著雙眼,看了這胖太監一眼,說道:“大用,你是有何策可以教我麽?”


    “這卻不敢!”原來這胖太監就是八虎之一的穀大用,隻見他聽了劉瑾此話,全身肥肉一抖,點頭哈腰的說道,“嘿嘿,好辦法談不上,隻是一些蠢笨的主意罷!我收到東廠番子的回報,近日不少地方多有匪患,比如那寧夏城外的黑風寨,江西境內的流寇,保定附近的馬匪等等!”一邊說,這穀大用一邊偷瞄了劉瑾一眼。


    “你到底知道了些什麽?”劉瑾麵色不變,重重的冷哼了一聲,說道,“東廠的番子什麽時候需要關注這些瑣碎小事了?難道你提督東廠,卻是把東廠的職責給忘了麽?”


    穀大用本來隻是為了證實一下這些事是否與劉瑾有關,如今聽出劉瑾話裏的火氣,不覺麵色大變,說道:“劉公息怒,卻也是奴才蠢笨,亂打聽了!”


    “哼!”劉瑾微微冷哼一聲,說道,“好了,你到底有什麽主意,說來聽聽,我也好參詳一二!”


    穀大用當下卻不敢再做賣弄,直接說道,“劉公,既然那些匪類橫行,我們卻也可以暗中收買他們,讓他們專門為我們劫掠一些我們的死敵,然後進獻一定的金錢給我們!這卻也是一石二鳥,既籌到了錢來修豹房,又能鏟除我們的死敵!”一麵說,一麵弓著腰,偷偷的抬眼去打量劉瑾。


    劉瑾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麵沉似水的說道:“此事我會安排,你也要多收買些匪類,化為己用,對付那些不聽話的人,明白嗎?”


    這句話雖然看似是商量,其實那語氣卻是不容置喙。


    穀大用聞言,胖臉又是一顫,說道:“劉公吩咐,奴才記下了!”


    “嗯!”劉瑾又說道,“近日陛下那裏,你知道該怎麽做麽?”


    “奴才明白!”穀大用繼續埋頭答道,“奴才會讓陛下好好玩,不會理太多閑言碎語,那聖旨的事,奴才也會讓它如同沒有發生過一般!”


    “你卻乖覺!”劉瑾陰陰一笑,說道,“好了,你速速跟上陛下,小心伺候吧!”


    穀大用得了劉瑾的允許,當下說道:“奴才告退!”說完晃悠著一身肥肉,健步如飛的跟上了遠處的正德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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