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這驛站乃朝廷官驛,隻接待官員,傳令軍卒等,不過數十載來天下還算太平,所以這些驛站的驛丞,文書皆辟有財路,在自家驛站裏麵,公然開起了民營客棧。


    因為朝廷給地方驛站撥的款子並不多,在加上地方官員的剝削貪墨,到了驛卒手裏,隻有寥寥幾個小錢兒,所以這種地方驛站普遍都另辟財路,官府也是默許此事。


    這些些驛站官員開的客棧,多處於荒山野嶺,卻又處於通達四方的要道,所以生意極好,住宿的遊人行商絡繹不絕。


    這天台驛也是如此,客邸是驛丞所建,裏麵的掌櫃便是驛站文書,住宿也不貴,鍾七開了一間上房,隻花了三十文。


    次日一早,天台驛中五更雞鳴聲漸起,驚醒了跌坐存神一夜的鍾七。


    望著窗外已然漸白,鍾七也無心在睡,翻爬起身,穿好衣衫,打水略微梳洗一番,便拽杖開門,踩著客邸二樓的木樓梯板,轉角下了一樓。


    一樓闊有數十丈,擺了十餘台四方桌子,稀稀落落坐了幾桌客商,正在吃著早點,談論行程。


    鍾七杵著桃木杖,徑直走到櫃台前,一臉窮酸的點了一份稀粥,二碟鹹菜,獨自坐在角落聽著眾人交談,片刻之後,拐角行廊的布簾兒被小二掀開,把粥菜給鍾七盛上。


    隻是一碗粟米粥,配著一碟酸白菜,一碟兒蘿卜絲兒,鍾七倒也吃得香甜。


    望著天色漸明,徑上櫃台結賬,昨夜吃喝,加上住宿,攏共七十文,鍾七付了銀錢,正要轉身上路,又被掌櫃叫住道:“道長還是和三五友人,過路的行商一道去吧,這條路上可不甚太平,獨自一人,當心遭了剪徑的強人…”


    卻是那掌櫃的心善,見天色朦朧,鍾七獨自一人上路,怕他遭到山賊土匪,所以邀他等後續的行商湊些人多勢眾,再一塊兒過去。


    鍾七含笑回道:“貧道嚐聞那些山主大王,綠林好漢們還有個十不搶哩,無礙,無礙…”


    鍾七說罷轉身拽杖而去,那掌櫃也不好在多言,隻是看著鍾七遠去的背影,默然搖了搖頭。


    所謂十不搶,便是有些自稱綠林好漢,江湖豪傑,實則為山賊土匪中幾個不成文的規矩,即:


    喜車喪車不搶;僧侶、道人、尼姑、佛家不搶;鰥寡孤獨不搶;單身的夜行人不搶;擺渡的不搶;背包行醫的不搶;車店不搶;賭博的人不搶;郵差不搶;挑八股繩的不搶等等…


    山嶺間薄霧蒙蒙,秦嶺古道上行人寥寥,鍾七杵杖而行,走二三裏地,即解下黃皮葫蘆,咕咕灌兩口烈酒下肚。


    腹中灼熱,衝散了席席秋風所帶來的瑟瑟涼意,過了天台驛,離梁州還有約莫四十餘裏。


    梁州地屬秦嶺南麓,有層層大山阻隔,出了天台驛,山勢愈發險峻,疊疊山嶺綿延不絕。


    鍾七漫步觀山,果見秦嶺巍峨,但見其間:疊嶂尖峰,回巒古道,青鬆翠竹依依,綠柳碧梧冉冉,峰巒裏怪石嶙峋,檜柏林間幽禽鳴。


    蜿蜒綿亙的道路也至此分了三條岔路,一條直朝西走,路闊二丈三兩邊兒翠柏依依,一條朝北走路闊一丈二,直插秦嶺深處,卻是通往關中的要道。


    最後一條朝西南走,路寬一丈三,兩邊兒山勢小些,卻也曲折綿延,路邊兒立有碑文,通往梁州城。


    正要朝西南那條道兒走,忽然發覺原先路上寥寥無幾的幾個行人,或背竹簍,或挑擔子,或挎包袱,俱按四方排列圍住,正目光冷峻的斜視自己。


    鍾七見此心下一沉,知道不妙,忙杵杖環視諸人,稽首道“諸位善信,堵住道路,有何指教…”


    話音剛落,四下道路又稀稀索索衝出七八個黑影,具是武人打扮,披著短衫,執刀舞矛,丫丫叉叉,徹底把四下圍住。


    見這些人默然不答,鍾七心下暗自戒備,一手攏在袖裏,一手攥緊黎杖,輕笑問道:“諸位好漢,貧道隻是個遊方乞化的破落道人,身上也無錢財,還請諸位山主行個好心,放我道人一條命去罷…”


    沉吟片刻,正前方那挑擔的麻衣漢子把擔子朝路邊撂下,拱手朝鍾七沉聲道:“午山觀的鍾泓繼,我們卯山法主有請,隨我們走一趟吧…”


    “茅山法主…貧道常年在山中修行學道,久不履凡塵,自問沒有得罪貴派高人,緣何如此耶?”鍾七聞言一愣,隨即麵帶疑惑的回道,他卻是把卯山給聽成了茅山,還正在心底驚疑不定哩。


    粗布麻衣的黑臉漢聞言不答,反而沉著臉問道:“你去還是不去,給個話兒就是,恁得廢話甚多”


    見鍾七頷首點頭,諸人心下一定,不由放下兵刃,轉而便聽鍾七含笑回道:“謝諸位盛情邀請,隻是貧道還有要事,還是下次再去拜訪貴法主吧…”


    眾人聞言大怒,揮舞兵刃,圍著鍾七亂哄哄衝上去,丫丫叉叉,寒光爍爍。


    鍾七卻不黃不忙,隻是含笑拂袖一扇,隻聽呲溜聲響徹,地上一陣火光閃爍,隨即颼颼雲煙衝霄而起。


    這些教眾本身不過百姓黎庶,雖說持刀弄棒,卻也隻是烏合之眾而已,怎見過這種神仙陣仗,當即駭得眾人雞飛狗跳,驚叫連連。


    紛紛楊刀退開,片刻之後雲煙散去,伴隨路邊樹梢上一陣大笑聲遠去,地上早已變得空蕩蕩了,哪裏還有鍾七身影。


    諸人麵麵相覷,那背竹簍的褐襖老者有些不滿的道:“劉香主,你方才為何不早讓我等下手,非要來個先禮後賓,這下好了,咱們立功不成,怕還要受壇中責罵了…”


    “法主早就說過,這鍾泓繼能打殺神將,定然法力不凡,如今教他縱雲煙遁走,怎生奈何?”一旁挎著花籃的褶裙婦人也出言問道。


    麻衣漢子聽見眾人奚落,有些慚愧之色道:“都怪俺失了成算,早知他法力高強,就該多備些弓矢弩手埋伏在山間,唉…還是先去找壇主稟報此事,有甚責罰,汝等盡管推到俺身上吧…”


    餘眾皆是無語,反倒是那背著竹簍的老漢撫須寬慰道:“事已至此,香主也不必憂心,依老夫看來,此事或可補救…”


    “王老有何妙策教我…”


    老叟不慌不忙道:“方才看他欲往西南,那就不可往關中而去,定然是要去梁州,嘿嘿…香主難道忘了,咱們茅山壇可就在天台山啊,隻要飛鴿傳書一封,就說那道人已經成功被咱們驅趕到天台山方向…”


    ………


    卻說鍾七被這些人圍殺而來,見敵方人多勢眾,又持有兵刃,也不敢硬拚,遂在談話間便早有準備。


    伸手入袖搓破一封蠟丸,拂袖彈出,立時風火陣陣,雲煙氤氳,趁著眾人大亂,鍾七早已使輕身功夫,一個空翻縱上路邊兒的柳樹梢,沿著林間數梢逃去。


    而那封蠟丸,也是雷丸的一種,隻是又添補了些芒硝,飛羅粉等,搓開蠟封,火藥燒灼間,便能騰起濃煙陣陣,風吹不散。


    鍾七早在山上煉了十來粒,時常兜在袖兒裏防身,不想此番卻果然派上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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