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是中原文化強有力的發射場。


    莫高窟接受了進來。


    壁畫中人物已經合乎真人身體與頭的比例—6.5:1.


    人物趨向活生生的真人了。莫測高深的秀骨清像消失了。有血有肉、神氣活現的人物一個個站了出來。


    (莫高窟281窟供養人、278窟弟子、276窟文殊、62窟供養人、390窟婆藪仙等)


    這些人物可以視作早期中國佛教藝術形象的代表。


    人物的逼真來自個性的真實表現。迦葉的老練與堅忍(塑像:第419窟。壁畫:第278窟),阿難的聰明與恭順(第427窟),佛陀的恬靜悠遠(第283窟、第412窟),菩薩的靜如處子(第416窟),天王的威武豪壯(第427窟。天王力士的肌肉、手、腳的特寫),地鬼的猙獰痛苦(第427窟);特別是對維摩詰的刻畫(第276窟)典雅高逸、機智敏銳、灑脫從容,在數筆間一併呈現出來,從中可見隋代繪畫與雕塑的寫實技藝已臻很高境界。在繪畫史上,隋代遺存可謂寥寥。其中可信的真跡,大概隻有展子虔那幅標誌著中國山水畫成熟的《遊春圖》,人物畫則蕩然盡失。然而,隋代人物畫的風貌,高超水準以及各種技法,卻在這裏豐富又完整地保存下來。真是中國藝術史之幸事,(疏體和密體。各種人物麵部暈染方法)


    這一時期,雖然還可以找到外來文化的新影響,特別是波斯文化。但終究中華文化的主體在隋代洞窟裏已經形成,佛教成為中國的了,外來文化在源源不斷進入洞窟過程中,隨時被融化掉,(第392窟藻井、402窟連環理鬥虎紋、第407窟三兔追逐以及鳥身馬首等)


    在羽人與天人共舞的時代,東王公與西王母乘龍駕鳳,車上華蓋聳峙,車後旌旗翻飛,車旁海獸騰躍;持節仙人馭使青龍朱雀,引導在前。傳統的神仙飛翔在佛天之上。


    (莫高窟西魏249窟)


    在隋代卻全然不同了。滿天是飄舞的飛天和翱翔的比丘。隻留下一個羽人立在車前,來代替乘龍持節的仙人作為引導。而坐在車上的一男一女已改為佛教中的帝釋天和帝釋天妃。


    (莫高窟第305窟)


    這既不是外來的佛國,也不是中國的神仙硬闖進來的佛界,而是中外文化融為一體而新誕生出來的中國人的佛天,中國對外來文化的吸收力,就是對外來文化的偉大的改造力。


    大業年間,日本在中國出現統一王朝而空前富足的刺激下,多次派遣使臣、學員和僧人到中國學習進步文化。大業四年(公元608年)日本聖德太子任命大和豪族家的世家子弟小野妹子為使臣,難波吉士雄成為翻譯,帶領玄理、僧人、請安、慧安等八人,作為學員和學問僧,乘船渡海,來到長安。這也是中日交往的最初時代的事。當時,隋煬帝命負有外交職能的鴻臚寺四方館出麵接待他們,並派悟真寺高僧淨業入館,教習他們佛教與文化。直到轉年九月他們才學成回國。當時日本尚沒有自己的文字,這一行人對於日本佛教乃至整個社會的文明進步都作出了非同尋常的貢獻。從此,來中國學習佛教與取經的日本人絡繹不絕。


    (日本古都奈良與京都風光)


    中國已成了日本人眼中的西天,也成了日本人眼中的佛國,隋代莫高窟已顯出如是氣象。


    繁盛浩大,明亮溫和,氣概非凡。


    (隋代洞窟外景。第420窟《法華經變》、第419窟《彌勒上經變》、第302窟《福田經變》和第427窟明亮的前室內景。巨大的天王力士。女性的菩薩。單獨的菩薩。第62窟持拂仙女)


    隋代洞窟壁畫變成柔軟的彩繪大幕。忽然從中分開。隋代是唐的序幕。大幕拉開是大唐。


    壁畫大幕緩緩拉開。


    現出莫高窟第130窟南大像巨大的佛頭。


    第9章 陽關大道


    荒漠的月光下,一雙手捧著皮囊,從烽燧邊的野塘取水。一隻粗壯的手猛然將這取水的人擒住。皮囊緩緩墜地。烽燧內,燈光,僧人的背影,光線搖曳中戍邊的將士。


    公元627年(貞觀元年),高僧玄奘發端於他奔赴西天的取經之行。初唐時代的西北邊陲,叛亂迭出,異族頻擾,烽煙不絕(莫高窟第45窟胡商遇盜圖)。地處絲綢咽喉的敦煌更是幾易其主。朝廷明令百姓不準出蕃,所以玄奘一入河西,便不斷遭遇阻攔。他隻能日伏夜行,偷渡玉門關。但在他取水時,被守卒捉住了。然而玄奘以他的誌向遠大,堅毅赤誠,不畏生死,感動了烽燧校尉王祥,非但沒有對他治罪,反倒贈送食物和水,指點他西去之路。


    玄奘便隻身縱入連鬼魂也會畏懼的死亡之海,開始他那漫長又艱辛的取經大業。


    (可怖的莫賀延磧。高昌。蔥嶺。巴基斯坦與印度。《大唐西域記》。西安大雁塔內的《玄奘取經圖》。興教寺玄奘舍利塔)


    在這壁畫上出現的那個為玄奘保駕護行的猴子形象,說明遠在《西遊記》成書之前,就已經被人們口頭創作出來。它表達人們對這位高僧的關切與敬仰,同時也體現西行路上的坎坷多難。


    (榆林窟第三窟普賢變上的《唐僧取經圖》。《西遊記》古本插圖。絲路荒涼的景觀)


    玄奘在外十八年。公元645年(貞觀十九年),他取得真經歸來,此時的大西北已改天換地,全然另一番麵貌了。


    玄奘當年出行,出玉門關,走絲路的北道;此時歸返,取絲路之南道,進陽關。唐太宗李世民令敦煌吏民去到陽關相迎。人們夾峙在城關兩旁,對萬裏歸來的玄奘一齊鞠躬行禮。


    所謂陽關大道,其實本無道路,孤單單一堵城關,內外大漠浩蕩無涯,車馬寥寥,隨意而行。然而此時玄奘看到的卻是,中外商旅,往來不絕;各色珍奇,掠目而過;美艷胡姬,浪漫樂師,清雅畫人,夾雜其間。長長的駱駝隊看似無始無終。一種盛世之感被亮麗而清新地表現出來了。樂師們隨手彈唱西域樂曲。


    唐代開國的兩位皇帝李淵父子—史稱李唐王朝,很善於從前朝的成敗功過中吸取“前車之鑑”。尤其是這位光耀古今的唐太宗李世民,一邊採取全麵改革措施,均田勤農,輕役薄賦,廣開言路,倡舉廉政;一邊像隋文帝和隋煬帝那樣,把通往西方的絲綢之路看作富國之道。經過二十年不間斷的武力征討,平定了河西一帶種種反叛,盪盡了西域諸國的種種幹擾。到了玄奘歸來的時期,交河道行軍大總管侯君集剛剛征服高昌,設立安西都護府,絲綢之路的血脈已然運行舒暢。


    公元647年(貞觀二十一年),唐太宗把具有行政效力的都護府擴展到安西的於闐、龜茲、疏勒和碎葉四鎮,並沿著絲路設立大批低一級的都督府,構成了龐大的權力網絡。大唐的威力進入遼闊的中亞地區。這樣,東起長安,穿過河西到西域,再到中亞,便連成一個融會貫通的經濟環境。絲綢之路如同實現了它千古夢想那樣,成為一條貫穿歐亞的地球上最長的“陽關大道”。大唐進入它黃金般的盛世,(莫高窟的第220窟“帝王圖”。唐代在西域和中亞設置都護府地圖。李淵和李世民父子畫像。西安出土“牽駱駝俑”)


    整個世界通過這條大路,開始享用到才智非凡的中國人所擁有的造紙術、養蠶術、金銀器製造術、煉鋼術、打井技術以及農耕經驗。當中國潔白柔細的紙出現在地中海沿岸時,那裏就不再使用粗糙原始的紙莎草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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