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答不上話來。懸崖壁上,生死一線之間,青遙是延羲唯一放不下的牽掛,那時他眼中的神情,分明沒有一絲的虛假……


    “你真情也好,假意也罷,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阿璃甩了甩頭,“世子的毒怎麽解?”


    延羲沉默地看著阿璃,仿佛若有所思。過了會兒,緩緩開口道:“不用解。他隻需停服歸贏靈玉丸,且不運用內力,十日後毒性自然退掉。”


    阿璃麻利地撕下一截衣裙,從一旁的灌木裏扯來些紫芙草,用手攥出紫紅色的汁液來,再找來一根細木枝,蘸著草汁,迅速在裙布上寫下幾行字。她喚來墨翎,將布條縛於它的腿上,“去襄南別院,交給延均世子。”


    墨翎撲打著雙翼,展翅欲飛。阿璃突然又改變了主意,抓住墨翎金黃色的腳趾,大聲叫道:“去宛城東郊密室!”


    墨翎“啊,啊”叫了兩聲,表示明白,一個振翅,飛上雲霄。


    阿璃抬頭望著天空,直到墨翎消失在視線之中,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


    她收回目光時,恰好對上了延羲饒有興味的注視。不知為何,阿璃的心驚跳了一下,連忙垂下眼簾,嘴裏冷冷地說:“你要是早點開口,也少吃些苦頭。”


    延羲朝阿璃走近了幾步,聲音莫明的低柔,“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寧願被你刺傷,與你同墜懸崖。”


    阿璃不敢抬眼,隻迅速扔下一句:“胡說八道!”語畢一個側身,繼續朝前行去。


    阿璃越走越快,腦中有千種思緒飛馳,延羲為什麽會突然告訴自己解毒的方法?他在耍什麽詭計嗎?他的話到底是否可信?他確實發過誓,永遠不對自己說假話,若他存心欺騙,豈不是拿他妹妹一生的幸福做賭注?可如果他的話都是真的,那句“寧願被你刺傷,與你同墜懸崖”又是什麽意思?


    一時間,她心慌意亂,隻顧埋頭往前走,遠遠聽見延羲跟在身後,卻一直不敢回頭張望。


    ☆、卻恨鶯聲似故山 (四)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走到山林邊緣,眼前是一片豁然開闊的山坡。坡上野花爛漫,坡下的遠處隱約可見接踵而立的竹樓。


    阿璃呆住,“這是什麽地方?朝北走不是應該到陳國嗎?”


    她沒有留意到身旁延羲此刻的神情,隻聽見他淡淡地說:“你一直埋著頭疾行,早就走錯了方向。”頓了頓,緩緩道:“這裏是楓木寨。”


    阿璃雖然從未來過楓木寨,卻聽過它的大名。


    楓木不但是暗夷三十四寨中最大的一座,而且也是暗夷族大巫師所住的寨子。


    阿璃狐疑地看著延羲,“你怎麽知道?”


    延羲沒有回答,徑直朝下走去。阿璃愣了愣,連忙追了上去。


    楓木寨的名字,來自於寨子西麵的一片紅楓林,一年中春夏秋三季皆紅葉似火,相傳是上古神人所化。


    阿璃跟著延羲走入楓林,滿眼的紅色將兩人包圍著,頭頂上的楓葉、地上的落葉,仿佛天地之間的一切都被染得赤紅。阿璃不覺被深深吸引,忘了身上隨時可能發作的蠱毒,忘了必須馬上趕回陳國,轉著圈地四下張望著,脫口而出道:“好美!”


    延羲轉身看著阿璃。她的一襲白衫在楓林中格外醒目,烏髮中挽著根金絲白玉簪、在陽光下反射出點點金光,眼神清澈地猶如孩童,眉稍唇畔的笑意中全是純純的喜悅。


    延羲移開了目光,疾步向楓林深處行去。


    行了約幾十丈的距離,隱隱可見一片紅色之中有了些青黃之色。再往前幾步,一座竹屋躍然而現。


    暗夷的竹樓一般都修為兩層,樓上住人、樓下飼養牲畜,可眼前的這座竹屋,卻隻有一層。修築時所用的竹子,如今已經發黃,房頂的一側微微有些塌陷,像是許久沒有人住過。


    屋門緊閉,並且上有鐵鎖。延羲走上前,雙手握住鐵鎖兩側的鐵鏈,猛地一拉,鐵鏈頃刻斷開。


    他緩緩推開了屋門,卻遲遲沒有踏進屋內。陽光映著他的身影,揮灑入內,光束中有千萬顆塵粒跳躍著。


    阿璃走到門口,朝裏麵張望著,“這是什麽人住的屋子?”


    良久,延羲緩緩開口道:“這是我家。”


    阿璃還記得,延均世子提到延羲和青遙生母時那種諱莫如深的表情。她跟在扶風侯身邊十年,也從未聽過任何有關延羲母親的事,隻知道是侯爺在府外的一個女人。延羲昏迷初醒時的那聲“阿媽”,曾讓阿璃懷疑過,他和青遙的母親是暗夷族人。可即便如此,阿璃萬萬沒有想到延羲曾經在暗夷住過。


    “你曾在這裏住過?”阿璃探究地看著延羲。


    延羲低頭看了阿璃一眼,淡淡地說:“住了十二年。”說完抬腳進了屋子。


    屋內的陳設與普通暗夷人家無異。外屋裏擺有竹椅幾案等物,正中供有神位,地麵與家具上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阿璃跟在延羲後麵,穿過正屋,走進了後麵的一間內室。屋內光線昏暗,隱約可見靠窗的一麵放著一張竹榻,榻上和地上淩亂地散落著一些衣物。屋裏的一個角落裏擺著一架紡車,上麵還繞著絲線。


    延羲走到紡車前,輕輕轉了下手柄,繩輪發出吱呀一聲,彈出好些灰塵。


    阿璃手扶著門框,猶豫了半晌,問道:“這是你母親的房間?”


    延羲“嗯”了一聲,撿起地上的衣物,撣去灰塵,放到竹榻上,又走到窗前,拿起地上的竿子撐開竹窗。陽光頃刻揮灑入內,原本昏暗的房間頓時添了幾分生氣。


    阿璃借著陽光,重新掃視了一圈延羲母親的臥室。除了竹榻、紡車、衣箱和書架等物,壁上還掛著一幅字。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阿璃走到字前,默念著上麵寫著的詩句。即使不看落款,她也一眼認出了扶風侯風伯欽的字跡。


    延羲走到了阿璃身旁,也看著壁上的這幅字,唇角抿出一道嘲諷的弧度。


    靜靜立著許久,一時屋內靜謐無聲,兩人的呼吸聲彼此可聞。


    阿璃清了清喉嚨,“你母親……你們後來從暗夷去了宛城?”


    “青遙和我去了宛城。”


    “那,你母親呢?”


    延羲轉身走到榻邊坐下,撫摸著上麵放著的衣物,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兩個字:“死了。”


    阿璃垂下眼,咬著嘴唇,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好指了指壁上的詩句,“你父親一定很愛你母親,那首詩……”


    “我父親,”延羲打斷了阿璃,“是如何說服你種下蠱蟲的?”


    “你,你怎麽知道我身上的蠱蟲是扶風侯種的?”阿璃的語氣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訝。


    延羲盯著阿璃一笑,帶著一絲輕嘲,“你這個人,總喜歡裝出一幅老練狠辣的樣子,其實……有時候看你似乎有幾分聰明,有時候又蠢得無可救藥。”頓了下,繼續說道:“從知道你是魍離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你一直在為扶風侯府做事。以前或許不曾留意,但回想起來,你以往殺的那些人,多多少少都與侯府的利益相關。再者,你為了貼身保護大哥,不惜以真容示人,絕非平常雇用殺手的關係。你女扮男裝,殺人時又一直戴著麵具,所以每次動手後都能成功地銷聲匿跡。你知不知道,上次你在東越國劫走青遙,裴太後和我動用了多少人手,從東越一直查到北燕,都沒有找出你的行蹤。其實,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的真實身份是你最好的保護。能讓你放棄這層保護的人,隻有你背後的這個主人。最初的時候,我曾以為,你是直接聽命於大哥的,可當我知道你身上種有這種主僕蠱後,便明白給你下蠱的人是我父親扶風侯。此蠱世代通過血緣相傳,既然父親尚在人世,母蠱自然不可能在大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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