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咬了咬牙,把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瞪著延羲說:“既然你知道我身上的蠱是侯爺種得,就該清楚我現在必須要帶你回陳國。你雖然把世子所中之毒的解法告訴給了我,但在確定他安然無恙之前,我不能放你走。侯爺身上的母蠱能夠感知到我現在的位置,如果我不盡快帶你趕回陳國的話,蠱毒就會發作。”


    “子蠱每次被召喚時,你就必須趕回陳國?”


    “嗯,必須回到宛城。”


    “若是不能立刻動身,蠱毒就會發作?”


    “是。”


    “蠱毒發作時,你會怎樣?”


    阿璃白了延羲一眼,“還能怎樣?你問這麽多做什麽?”


    阿璃第一次收到母蠱召喚而不能及時動身,是她十二歲那年奉命去刺殺陳國的一個商賈。當時她還沒有護身的剛玉甲,被商賈手下的人射中一箭,踉蹌地逃到後山之中。墨翎那時隻有四歲,身形尚未大到可以馱載阿璃,所以她必須依靠自己逃命。重傷之際,她隻能藏身於泥潭之中三天三夜,才躲開了獵犬的搜山。可就在她慶幸避過一劫的時候,扶風侯驅動蠱蟲,急召她回東郊密室復命。為了不引來追兵,她沒有動,繼續浸在泥潭裏。一個時辰後,蠱毒發作,那種噬心之痛,猶如拿鈍刀一寸一寸地割銼著心髒,疼得她永生難忘。痛楚稍緩之時,她咬牙爬了出來,不顧被追殺的危險,掙紮著下了山,還好最後有驚無險地回到了宛城。扶風侯隻告訴她,這是子母蠱的一種特性,母蠱一旦發出召喚,子蠱若不能及時返回,便會觸發蠱毒。阿璃也一直相信了這種說法,直到從蒙卞那裏得知,蠱毒的每次發作,其實都是侯爺親自驅動蠱蟲所為。


    縱然清楚,自己與扶風侯之間,自始自終隻是一場交易,阿璃還是曾經暗自期盼過,這個十年來對自己噓寒問暖、時常送些珍寶奇物的儒雅男子,不僅僅隻將自己看作奴僕。他臉上那種讓人不由自主想去信任、心甘情願去追隨的真誠,何止一次地讓阿璃有過錯覺,在心底偷偷地把他看作了父親。可事實總與願違,當阿璃得知真相併為之而失神的那一刻,便明白侯爺從未真正地相信過自己。


    “比如說,你被人關了起來,因此無法及時趕回宛城,他是不是會一直讓你痛到死?”延羲沒有放過阿璃臉上的任何表情變化,繼續追問道。


    阿璃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可能吧。”繼而抬起頭,微笑著說:“幸好,想捉住我並不容易。”


    延羲輕笑了聲,把目光移到了壁上的那幅字上,“二十四年前,正值陳國攻下暗夷的第二年。當時的扶風侯世子,也就是如今的扶風侯,奉陳王之命前來處理朝貢之事。陳國風氏,本就富甲天下,他又是家中的嫡長子,身邊從來都不缺美貌高貴的女子。家中新婚不久的妻子,是風家的大小姐,地位尊崇,又剛剛為他誕下長子。”他起身走到阿璃麵前,繼續說道:“你曾說過,在宛城,暗夷族人的身份比奴僕還要低賤,而當年的扶風世子,卻偏偏在出行暗夷之時,喜歡上了當地的一位姑娘。你覺得,他會怎麽做?”


    阿璃雖然也對扶風侯的這一段情事很好奇,卻又忌憚著延羲的鬼主意,於是敷衍答道:“還能怎麽做,如果那位姑娘也為他所動,那就那就在一起唄。”


    ☆、卻恨鶯聲似故山 (五)


    延羲不可置信地看著阿璃,驀地悶笑出聲。


    阿璃來了氣,仰頭瞪著他,“你笑什麽?我明白,風氏一族,位及王侯,婚嫁當然不可擅自而為。可是,如果愛得夠深,且不要說名利榮耀,就算是賭上性命,也是要在一起。若是依舊顧慮著芸芸它物,那隻能說明不夠真心而已。”


    延羲斂了笑意,眼神深邃起來,“就算有一時的真心,怎知將來不會後悔?”


    “將來的事又如何得知?今朝生,明日死,誰都說不定。如果老是擔心著結局,那每個人都不用活了,反正最後都得死。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享受眼下的幸福快樂,有酒就喝,有錢就花。”


    “這番話,倒是像做殺手的人說的。”延羲緩緩把臉俯向阿璃。阿璃下意識地朝後縮了縮,可兩人的距離依舊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眼下的幸福快樂,除了喝酒花錢,是不是還可以有別的什麽?”他的聲音帶著低沉的魅惑。


    阿璃後退了一步,咳了一聲,“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帶你回陳國,免得我受蠱毒之苦。”


    話音剛落,她臉色猛地一僵,伸手按住心口,手指緊緊絞住衣襟,自嘲地說道:“想不到我這個人說什麽有什麽……早知道,就說些……好事……”


    忍住一陣陣襲來的劇痛,阿璃步履蹣跚地奔向屋外。算算時間,離子蠱收到召喚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自己沒能朝北而行,反而深入暗夷腹地,難怪侯爺會發火。


    心髒中仿佛有千萬條小蟲在啃噬著,額前鬢邊冷汗直下,阿璃仰頭看著楓林之上的陽光,努力地辨識著方位。此時正值午後,單靠太陽的位置並不能分出東西南北。阿璃望著刺目耀眼的夏陽,隻覺得頭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癱倒在地,痛得蜷縮起來。最開始的時候,疼痛隻在心髒,慢慢地會向全身擴散,一直浸到骨髓裏,大約半個時辰後痛意才會漸弱下去。阿璃咬著嘴唇,攥緊拳頭,強忍著蔓延開來的痛楚,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再堅持一會兒,再堅持一會兒……


    滿天都是火紅的楓葉,像極了鮮血。


    延羲在阿璃身邊蹲下,似乎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慘白的臉。


    阿璃明白,這一刻,即使不耗費一絲內力,他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取自己的性命。她闔上雙眼,或許,此刻死去,也算是種解脫。


    溫熱的液體流入口中,帶著一絲腥味。阿璃驟然睜開眼,延羲一手拿著自己的金絲白玉簪,簪尖還滴著血,另一隻手的手腕湊在自己唇邊。驚訝中,她奮力想側轉頭,卻被延羲的手臂緊緊地禁錮住。


    “這個法子,是蒙卞告訴我的,不一定有用,但可以一試。”他的聲音在阿璃耳邊響起,“我的血液裏有神族靈識,可以抑製蠱蟲。蒙卞那傢夥哭喪著臉跟我說,他養了十五年的寶貝,就是因為喝了我的血而斃命……”


    阿璃停止了掙紮,任由延羲的血流入口中。鮮血入腹的一刻,心口處的疼痛陡然一停,仿佛噬心的蠱蟲被魔力所攝。慢慢地,周身的痛楚也緩了下來。


    阿璃伸手握住延羲的手腕,主動地吸起傷口上的血來。每咽下一口,身上的痛就減少一分。


    不知過了多久,阿璃從虛脫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的頭枕在延羲的腿上。延羲閉著雙目,靠著一株楓樹而坐,臉色蒼白,一手握著阿璃的白玉簪,一手搭在阿璃的肩上。


    阿璃伸出手,觸摸著延羲手裏的白玉簪。


    延羲睜開了眼睛,注視著阿璃的舉動。


    阿璃揚起睫毛,對上了延羲的視線。她掙紮著坐起身來,順手抽出了延羲手中的簪子,抬起顫巍巍的手臂,插到淩亂的髮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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