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我幫他聯繫最好的暗殺集團。”“目標……是誰?”封悅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在張文卓決絕說出答案“田鳳宇”的瞬間,聽覺立刻被一陣強烈的耳鳴侵占,身體難以感覺任何重力,好像隻要輕輕挪動就會摔倒。“是哪天動手,在哪裏,你知道嗎?”“細節我不清楚,地址完全不知道,”張文卓知道自己如果再往下說,封悅就要崩潰,卻不能隱瞞:“不過時間好像……是今天。”張文卓本來不想說的,他覺得既然自己答應幫遲艾找人,就沒必要跟封悅解釋,反正他以後也未必能查出證據,是自己搭的線。殺人隻是暗殺集團排名第二的技術,他們最擅長的。是保密。但是剛剛看見封悅跟田鳳宇說話時微笑的眉目,終究還是忍不下這個心,一個衝動,就這麽說出去了,後悔也來不及了。封悅迷失片刻,突然沖停車場狂奔而去,他剛出現,等在那裏的司機就看見,被他六神無主的樣子嚇到。“開車,”他沖司機喊,“先去田鳳宇家。”封悅他一上車就撥手機,但是對方卻一直都沒接,算算時間,他已經離開快一個鍾頭,而且,他和遲艾都不在家,走投無路的他,隻好找阿寬。“他接聽了嗎?”阿寬在外麵,他這幾天都在為即將的集訓做準備。“沒有。”“那攔截不到信號。”“不可能,他的手機肯定有定位係統,你查得出來的!”“定位係統是有密碼。我現在在外頭,沒有破解密碼的工具。”“你能連上係統嗎?現在。”阿寬沒說話,估計已經在嚐試,過了好一會:“好了,你知道密碼?”封悅努力壓製住腦袋裏回音般的轟鳴,報了一串字母號碼,那是他念高中時的學生號,他知道封雷當年不止一次用這個組合做過密碼。短暫的等待,突然像一生那麽漫長。“進去了,”阿寬很快活,“他應該在柏林道附近……山頂的觀景台,那裏人少,你應該能搜得到他的車。”田鳳宇把車子停好,沿著小徑走下去,遲艾站在不遠處海邊的身影,已經依稀可見。這一帶因為前段熱帶風暴登陸,沙灘毀得厲害,還未重建好,因此非常僻靜,不見路人蹤影,他加快了前進的腳步。遲艾穿的牛仔褲倒不稀奇,反倒是白色的短袖衫,是他平時最喜歡的,似乎若讓他自己選,他就會挑這件,田鳳宇一直不明白,顏色款式他都看不見,為什麽對它如此情有獨鍾。“我從來沒告訴你,為什麽會格外喜歡這件襯衫。”遲艾站在海風裏,頭髮有點紛亂:“你第一次帶我回馬裏布的家,說‘我們在一起吧,永遠住在這裏’,當時我穿的就是它,我記得心口這裏繡的標誌,”他的手指摸上去,像是安撫自己的心跳,“然後,我問小夏,我是不是有很多件這樣的衣服,他說是的,有不同的顏色。我偷偷在這件的商標後麵,別了個很小的別針,這樣,我就能在很多衣服裏,找到這一件。它總是能帶給我好運,每次穿上它,就好像那個說‘我們在一起’的鳳宇哥,在我身邊。”“遲艾,你今天怎麽……”田鳳宇試圖靠近,遲艾卻朝後退了一步,刻意保持著兩人的距離:“從馬裏布搬來柏林道。我已經預感到,我和你之間的‘永遠’,就是那五年而已。但是,我習慣了混吃度日,得過且過,多跟你過一天,多賺一天……連過去都沒有的人,怎麽會有將來呢?”遲艾略微側著頭,讓陽光順著他的臉頰,沒有遮攔地傾灑而下,“你說我可以做俞小發可以當遲艾,你卻沒明白,鳳宇哥,你沒明白……遲艾就是小發拔掉身上每一根刺,磨平每一個稜角,精心打磨而成的禮物,卻被你一句‘謝謝好意’,原物奉還還能自由愛恨,遲艾卻沒有退路,他就是空泛的符號,隻有在得到你愛的前提下,才有意義。”“我從來沒有想要放棄你,我隻是希望,你為你自己的人生做選擇,我會尊重你任何的決定。但是,如果這一切錯了,我收回先前說的話,遲艾,我們還是可以跟以前一樣,你不要說這些傻話,我還是我啊,還是你的鳳宇哥……”“你不是,”


    遲艾搖頭,堅定地搖頭:“從你騙我說,整容是你一個人的決定,你就是希望我恨你,因為隻有恨你,我才會離開你。”田鳳宇哽住,盯著遲艾,似乎在猜測他想起多少過去。“是,我還記得,那是我自己的選擇。”遲艾說話的時候,手不停地摸索著衣角,他翻過來,給田鳳宇看,在商標的後麵,果然是一隻小小的別針。遲艾的淺笑,是風中飛旋的微光:“我今天看完了你送的最後一本盲文書,是本詩集,書裏說:大海的顏色是包容;飛鳥的顏色是自由;愛情的顏色是永恆;歲月的顏色是遺忘;我的顏色,是你,我的愛人。”浪花拍上來,濕了他們的褲腳,噴濺起的細碎的水星兒,在太陽下折she著五彩的光芒。“你害怕嗎?”遲艾問,“現在,站在這裏你怕不怕?”“為什麽要害怕?”“觀景台上埋伏了狙擊手。你不是說願意永遠跟我在一起?”“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不怕,”田鳳宇臉上不見絲毫懼色,淡定灑脫:“遲艾,我可以陪你死,你讓他開槍吧。”遲艾的表情定格在這個瞬間,不知過了多久,眼淚順著沾滿陽光的臉頰淌了下來,在風裏幹卻,新的眼淚再湧出,堆疊在舊痕上……“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後悔。”他從口袋裏掏出方方正正的一個信封,伸手遞出來,田鳳宇接在手裏,撥開信封,把卡片抽出來,上麵是觸摸墨水打出的照片,是他們在馬裏布海邊的合影,遲艾穿的也是這件幸運襯衫。照片下麵是一片盲文,田鳳宇並不認識,他翻開卡片,背麵藍黑的墨水寫著:我這麽愛你,怎會捨得?再見,鳳宇哥。“不要,遲艾!”他的心像被人猛地朝下狠狠揪,本能地撲過去,想要阻擋,卻晚了一步,爆破彈準確打進遲艾的心髒,再分裂成無數金屬碎片,撕碎每一根心髒纖維……黑色的血窟窿,暗的顏色,汩汩湧冒出來。遲艾眼睛睜得大大的,黑色的目光,最終停留在碧天深處,雲層輕薄如羽,在太平洋的風中,漫捲漫舒,鷗鳥橫翅,追逐而過,矮牆上,飄來白色薔薇,盛開的香氣……那是他夢想的天堂。


    第五十五章


    窗簾緊緊閉合,分不清外頭白天黑夜。田鳳宇獨自坐在臥室的沙發上。電視上播放著小發整容前留給他的一盤碟,他選在最後那段,不停反覆。小發站在海邊,那時候他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離,他又開始抽菸。攝像機可能是放在低處的凳子上,稍微有點仰視的角度,因此跟陽光時而碰撞的瞬間,會是一片空白的耀眼,他的頭髮被海風扯得很亂,聲音也不甚清楚,他回身,夾著菸捲的手放在臉邊,看著鏡頭,像是盯著自己的眼,那麽的真實,那麽的近。身後的房門輕輕響了兩下,隨即響起腳步聲,停在他身後,似乎在看屏幕上的影像,或者琢磨如何打破沉默。遲艾已經去世快一個月,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打擾他。除了封悅,但其實他在封悅麵前,也是沒有開過口。“出去走走?”在他身邊蹲下來,封悅抬頭,試圖取得他的注意,“今天天氣很好。”田鳳宇的手指在遙控器上尋找按鈕,朝前翻閱鏡頭,沒有理睬。經過無數次嚐試,封悅學會不再浪費精力,他無奈低頭,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屋子裏恢復了讓人窒息的安靜,小發的聲音突然傳出來:“我隻有一個要求,封雷,你帶我住哪裏都可以,就是別回去,永遠別回封悅住的城市。”他在風裏背過頭,話語混雜在嘈雜的風聲之中:“到時候我瞎眼,沒記憶,你就算領我回去,我也不知道……我操,”鏡頭上是他被風扯亂的頭髮,他背對鏡頭,拚命地抽菸,最終轉過臉,說:“你最好別讓我後悔!”他的眼神並不堅定,相反,有那麽一點……擔憂,似乎早就預見自己,不算太樂觀的,將來。封悅的身體,被一陣無法忍受的銳痛穿透,五髒六腑被劃拉得稀巴爛,疼得他在瞬間神誌不清。“哥……”他低低地呼喚出來,幾乎算得上是求助,他們之間淪陷在不可救藥的迷失之中。“他其實比誰都敏感,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提你,逼我承認對你的感情。有次我們去海島上度假,那時你身體還沒恢復,‘雷悅’很亂,我背著他收郵件,查看你的消息,他當時大發雷霆。我們吵得很兇,我一氣之下就承認……”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下來,那是唯一一次。他在語言上,肯定自己對封悅的感情:“這輩子從沒有那麽衝動,有些事真不能說出來,那個瞬間就覺得自己那麽多年都白活了,所有的堅持都前功盡棄。我很後悔,很懊惱,簡直無法再理智,他看出我的失常,有點後悔當時逼得太緊。那段時間,我開始懷疑自己費盡苦心布的局,是不是滿盤皆輸……他就是嘴硬的人,心裏其實很怕我因此離開他。我跟他透露過,你小時候屢次自殺的時候,心理醫生建議過嚐試用性格重塑的工程改變你。他偷偷查出那些醫生的名單,還假借我的名義跟他們聯繫,他選了最保險的做法,為了確保刪除記憶,他同意摘除眼角膜,視覺屏障會很大程度上阻礙記憶的恢復。他消失了一段時間,等我找到他,已經是後來的遲艾。他醒過來的時候,有兩三個月的時間不肯說話。我每天陪著他,遵從醫生的每一條建議,照顧他,引導他。治療的結果非常顯著,在他慢慢接受我,對我的依賴和聽從,幾乎讓人無法相信。有兩三年,他的狀況非常平靜。因為跟我熟悉起來,不像開始時那麽不安,他學盲文很快,而且他對這個世界是有過視覺上的認識,比一般盲人靈敏很多,就有點像我們正常人,閉上雙眼……我於是得意忘形,以為他永遠都會維持那樣的狀態。回來之前,我有意地播放過你和康慶的聲音,試探他的反應。他根本就沒認出你們,也沒有受到絲毫的刺激。我諮詢過醫生,他們覺得如果第一次沒有受刺激的反應,以後就算反覆聽到,也不至於影響。但是,從我們回到柏林道,治療就開始不順。那些藥物本來就都處在實驗階段,沒人知道效果能持續多久,會不會有副作用,隻是多年來,一種藥失去效果,另一種會研發出來,從口服到注she,他使用的劑量越來越大。那些藥對他的身體和精神開始顯示出摧毀的跡象,隻得停止用藥……到他死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恢復多少從前的記憶。”田鳳宇最後說:“有一種人,不管記不記得,忘沒忘記,永遠不會後悔。”封悅不明白,田鳳宇說的這種人,是遲艾,還是他自己。遲艾的出事,讓幾個人同時元氣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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