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高度和身型,他走到哪裏都是格外引人注目。剛剛還被擋開,註明“貴客預定”的牌子,已經悄悄被服務生拿走,視野最好的半邊場地,都單獨預留,而他們卻選了最不顯眼的角落,桌子被把那幾株夾竹桃遮擋著,從遲艾這個角度看過去,並不見人,隻偶爾聽得見隨風傳來的高談闊論之聲。陪著封悅早飯的幾個人,對遲艾來說並不陌生,都是封悅的律師和會計師,算是近距離幫他掌管財產的親信。因為田鳳宇的關係,以前也在不同的場合打過照麵,雖然那時遲艾還看不見,但他通過聲音和氣息認人的能力向來不比雙眼差。就像封悅,他們第一次隔著長長的走廊碰到,那晚他宿醉,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遲艾隱隱感到的,是種難以言表的不尋常。多年之後果然是證明,這人就是他幸福和希望的終結者。過了半個鍾頭的模樣,阿戰從外麵走了進來,稍微舉了舉手中的電話,似乎在示意地詢問要不要接。停頓了能有幾秒鍾,封悅站起身,從灌木叢後露出穿著淺色格子襯衫的上身,他伸手接過阿戰的電話,往旁走了幾步才接。那一桌的人盡量保持自然的談話,但聲音明顯降低下來。封悅一直在聽,末了才回了句,“嗯,知道了”。走回桌,說上兩句,好像道別,接著就跟阿戰走了。也許是習慣他的來去匆匆,在座的幾個人並不驚訝,待封悅走後,繼續坐在那裏吃喝談話,又呆上一個多鍾頭才離開,看他們的著裝,大概是約好打高爾夫球。這段時間以,遲艾經常在封悅習慣出沒的地方等他。他一直知道,封悅是個外表出眾的人,但復明以後目睹真人,還是感到吃驚。旁人都覺得他倆五官有些相似,如今看來並不稀奇,也許當年鳳宇哥為他整容的原型,多少會受封悅的影響。但封悅和他之間,除了人為的相似,其實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兩個人。遲艾又點了一份咖啡,服務生迅速地把那裏收拾好,陸陸續續地,空出的場地開始慢慢坐上客人。這裏生意不錯,可永遠不會給人擁擠的感覺。他抬手看了看表,估摸著等的人應該要出現……幾乎同時,身後響起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怎麽?等很久啦?”身後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對麵坐了下來,是張文卓。


    第五十三章


    張文卓在柏林道的宅邸,今夜雖然主人在家,卻顯得尤其安靜。他常在外頭應酬,加上風流的地方甚多,反倒是自己的家,呆的時間並不長,象今晚這樣早早回來,還是孤身一人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外頭天色剛剛擦黑,見他獨坐窗前兩三個鍾頭,也不囑咐用晚飯,傭人猶豫著,還是準備靠近詢問,卻被他一個手勢擋了回來。看著精神不集中的人,實則並沒有忽略周圍的動靜。放在身邊的手機這時候響起,他低頭看了看號碼,是喬伊,按捺了先前的情緒,他伸手接起來。“我晚上回去,你過來嗎?”喬伊的身邊很吵,聲音聽起來有點兒飄,大概喝了酒。“你在哪兒呢?”張文卓沒有正麵回答。反問道,喬伊通常隻在周圍沒人的時候,才會給他打電話,哪怕他倆關係已經不是秘密,他在外頭也是格外小心。“剛吃過殺青酒,我這就回家去。”喬伊就算微醺,神態倒還是清醒,“酒店比較吵,但沒人跟我。”“嗯,”張文卓知道喬伊是很想得到他去不去的答案,也不再託辭,“改天吧,你回家開車要小心。”喬伊沒說話,隔好一會兒,張文卓都想掛斷了,他才突然冒出句:“你身邊有人?”他極少明目張膽地吃醋,但張文卓明白,自己在外頭花花的時候,喬伊是不好受的,純粹玩樂的心態,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從他了解他哥跟自己有過糾結之後,幾乎沒有再刨根問底,張文卓多少能猜出他的想法,他其實是害怕了解太多。“沒有,要不你過來?”“好!”喬伊一反常態,立刻答應。整得張文卓還挺後悔的。掛掉電話,他招呼傭人準備點兒吃的,跟他們講說喬伊要過來。接著自己上樓,換了身衣服。自從喬伊接了新戲,一直都挺忙,他們見麵的機會不多,但說實話,張文卓也不至於就到了想到不行的地步,畢竟他身邊並不缺人。可既然喬伊今夜有送上門來的熱情,他也不想太冷漠。他回家尋思半天,該琢磨得也都琢磨得差不多,遲艾提出的讓人咋舌的請求,他還是三思而後行,先把田鳳宇那頭的底摸清再說。外麵傳言是他倆關係有點緊張,似乎鬧繃了,但也不至於到僱傭殺手滅口的地步吧?要真是那樣,他心腸也太狠毒了,他還是決定按兵不動。喬伊過來的好處,就是可以通過他打聽阿昆,康慶和封悅那倆人精不露破綻,不代表阿昆不會。禮拜三一大早。天就陰沉沉的,隨時要迎接一場暴風雨。封悅穿戴整齊,走到門口,車子已經停在那裏,阿寬開門走下來,臉色算是輕鬆。他最近都在挨輛檢查他倆的座駕,保證每輛車子沒有被監聽,同時更新安全係統。阿寬每年會抽出時間去南美參加特訓,今年因為封悅狀況格外多,才一直推遲。“今年打算什麽時候請假?”封悅問他。上了車,一邊跟阿寬說話,一邊示意他們等人。“看情況吧,暫時定不下來。”阿寬打開車門,示意他上車等,外頭太悶熱,這會兒還颳起大風,“今天公司有什麽急事?這麽糟糕的天氣,不能在家休息?”“美國的代表過來,要開會。”封悅上了車,回頭朝屋裏望去。康慶從裏麵走出來,似乎剛剛掛斷手機,“你兩點約了醫生,我去公司接你。”“今天不行,你幫我改約別的時間。”還不待阿寬不滿,康慶低頭鑽進車,封悅隨口就問:“跟誰打電話?”“戰克清,”他說,“他在國防部那裏搞不定,問我借關係。”康慶說著。扭頭沖封悅不懷好意地說:“幹嘛?跟得這麽緊,你以為是誰?”封悅抿嘴一笑,沒理睬他,直到車子開起來,阿寬升起前麵和後座的隔音板,才說:“我以為是大a那裏的人。”“還沒到能說得上話的程度呢,”康慶突然想起田鳳宇的警告,“你覺得大a這個人怎麽樣?”“我哪了解,又沒怎麽接觸過。”“他好像對你印象不錯。”“大概信不過張文卓吧?所以想多開一扇門,你知道,就他那背景,想找人接洽,也不是那麽容易,美國人封鎖得很厲害。”“他怎麽得罪美國人的?”“你問我,我問誰呀?”封悅瞪他一眼,“你還真打他主意呢?”“不是,”康慶收斂起玩笑的嘴臉,鄭重其事地說:“想是想,現在工廠的生產線也承擔不了更大的單子……”


    他原本是想借用美國軍火商的工廠,雖然他們看似生產美國的軍備而應接不暇,內部傳出的消息說其實並非如此。但現在那邊的大頭目竟然是封悅多少年沒有露麵的親爹,搞得康慶也不好意思再打他們的主意,很明顯。封悅並沒有跟他爸爸相認的打算。這倒也不怪封悅。康慶從小就跟他很親近,知道封悅對他爸爸的依賴,其實遠遠勝過對左小姐母愛的渴望。左小姐向來都有些野心,也不是那種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的人。當時波蘭街的人都覺得封威挺窩囊的,除了畫畫,除了英俊的皮囊,沒別的能耐,就是個在家帶孩子傻大個兒,當時封悅成天都賴在他的身邊,吃藥吃飯,都是爸爸餵。但是。自從封悅跟媽媽搬走,他爸爸就從人海消失,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兒子。就算給老婆甩了,丟人丟份的,好歹也這麽多年過去,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封悅悲歡死活,加上封悅這執拗的強脾氣,一時半會兒沒有破冰的跡象,康慶也隻能把先前的宏圖偉願暫時擱淺。他現在隻是納悶,田鳳宇那天為什麽突然會提起大a的名字,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康慶清楚,田鳳宇不肯跟他交代的底細,恐怕是他無法想像的,一尋思到這兒,他就忍不住在心裏臭罵,這他媽的柏林道,到底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秘密?


    封悅眼神望著車窗外風起雲湧的天空,盡管他心中充滿對大a這人的問號,但是他此刻的心思,其實是放在遲艾的身上。他生性敏感,遲艾近來時不時跟蹤他,其實並不是次次都能瞞過他,隻是假意不知而已。當年小發對封雷視死如歸的愛,也許隻有封悅能夠感同身受。他不曉得如今的遲艾,究竟是怎樣一種存在,他記得多少,忘卻多少,外人無法得知,也不能分擔,封悅想,遲艾現在處境,隻怕日日生不如死。夏日暴雨,來去匆匆,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還是傾盆而下,當車子停在房門前。天已經放晴了。田鳳宇把手裏一盒點心交給迎過來的傭人,是回來路上買給遲艾的,他近來愛吃這個牌子。“遲艾呢?”他見小夏從樓梯走下來,於是問道,“下雨天,沒亂跑吧?”“在樓上看書呢……”小夏臉帶難色,躊躇不決地說:“看的是……盲文。”田鳳宇皺眉,不禁頭大,遲艾刁蠻起來,猶勝當年不說,如今更讓人捉摸不透,已經完全脫離藥物控製的他,因為不再接受檢查,現在真實的狀況,無從得知。他朝樓上走去,遲艾坐在二樓客廳那裏,吃著蘋果,可能是聽見他的腳步聲,轉頭看他,右手卻依舊停留在書頁上摸索。“鳳宇哥,你回來啦?”他看上去跟個沒事人一樣,似乎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如何怪異。田鳳宇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圈住他的肩膀:“看什麽呢?”遲艾沒有回答,手指停止摸索。“怎麽想起看這些書?”“你買這麽多給我,不看完多可惜。”遲艾扭過頭,他們的眼睛逼近彼此:“你給的,我都不會扔掉。”田鳳宇無奈,抱緊他,直到覺著遲艾的身體漸漸在他懷中放鬆,才說:“你還有別的選擇,知道嗎?”你錯了,鳳宇哥,我從來沒有選擇,遲艾心中暗想,嘴上卻說:“我知道的。”遲艾不肯下樓吃飯,田鳳宇隻好吩咐放在樓上用。他其實不喜歡在餐廳之外的地方吃飯,從來不是那種邊看電視邊用餐的人,但遲艾執意,也隻好遷就。隻有他們倆,在二樓客廳角落的小桌邊坐著,落地窗外是暮色籠罩的花園。田鳳宇見周圍沒人,順口問:“你找過張文卓?”遲艾沒有驚奇,好像早就猜到他會知道:“是他來找我的。”他的答案,讓田鳳宇心中一冷:“他找你做什麽?”“我哪知道?他找我,我就去了唄。你要是不想我出門,我以後誰找都不去了。”“那倒不是,”田鳳宇不想給遲艾自己禁他出門的誤會,“隻是張文卓那個人行為不軌,你對他要多加防備。”“哦,”遲艾仿佛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又吃了會兒,頭也不抬地說:“你是不是怕我到他跟前泄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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