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鳳宇和封悅的關係突然冷落下來,也瞞不過這麽多雙盯著他們的眼,但他們都普遍猜測,是田鳳宇的“華揚集團”近期大批搶占海外通訊市場,讓封悅有些不慡。但當年田鳳宇大筆資金入注集團,為的就是戰後重建的政府買賣,這些是得到封悅認可的,因此他們覺得封悅現在給田鳳宇臉色看,多少有些過河拆橋。唯獨張文卓不這麽看,他幾乎一下就洞察出,這幾個人藏著什麽貓膩兒呢!在封悅麵前試探兩次未果,決定自己親自查個水落石出。


    第五十二章


    這天,張文卓在“蟠龍”請倫敦來的客人吃飯消遣。外國人都吃“古香古色”這一套,表麵上是欣賞文化,骨子裏說不定依舊沿襲著祖宗輩兒的殖民地的夢想,在源遠流長的東方文化裏占上一席之地,讓他們心中的成就感,空前膨脹。“蟠龍”算是張文卓的地盤,他們幾個人宴客各有各專屬的地方,盡量不會產生交集,不僅因為這種高級會館搶客的功夫了得,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都不想讓對方,過於了解自己招待客人的細節。每次張文卓來,“蟠龍”的經理會把後麵單獨的一個院落騰下來給他用,他也不至於清場,高調並不是他處理這種關係的習慣。客人吃用完畢,幫他們預約了特殊服務,也不再相陪,女人一來,再談什麽,對方都集中不了精力,浪費時間而已。司機在常用的vip通道那裏等候。張文卓的西裝搭在胳膊上,襯衣的袖子鋝起來,低頭朝外走呢,不遠處傳來有人喊他的聲音:“七哥,好久不見!”抬頭一看,竟是六叔。“六叔也在?”張文卓看了看表,明顯不想久留,喬伊還在家裏等他。“這不好萊塢來了‘懂行’的稀客,點名兒要來這裏找樂子,‘同福會館’之類的,還真看不上眼!”“哦,他是聽誰說的?”張文卓心裏有點不舒服,既然六叔過來請客,很可能阿昆也會過來應酬一下,盡管六叔這兩年娛樂圈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但波蘭街的大老闆,依舊還得是阿昆。“誰知道來著,”六叔明白張文卓過來這種地方,不會是自己一個人,態度上看得出不想多聊,“忙你的吧,過幾天公司有慶典,有空過來湊湊熱鬧。”“好,六叔的慶典,出席的還不都得是帥哥靚女?”張文卓繞過後院的亭台,又被經理攔住,寒暄幾句。他順便套了套話,看六叔是不是真的招待好萊塢的人,得到肯定的回答,才覺得安心。他總覺得康慶那夥人最近是陰陽怪氣的,連帶著周圍每個裙帶關係裏的風吹糙動,都讓張文卓戒心備起。最後喬伊的電話打過來,問他晚上要不要過去,他才總算脫了身,剛要上車,就看見車對麵站著熟悉的身影,似乎正在等他,果然是阿昆。該不是六叔那個老狐狸剛剛報信了吧?張文卓更不痛快,生性多疑的他,這會兒覺著周圍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自己。“七哥方便借步說幾句嗎?”“嗯,”張文卓短暫地尋思一下,他其實也有點兒想知道阿昆找他的原因:“行啊,上車吧!”司機識相地下車,給他們倒下份清淨的空間,張文卓隨手點了一支煙,按鈕將天窗稍微拉個fèng隙。“希望七哥能給了麵子,不要再找喬伊。”倒是夠慡快的。張文卓心裏冷笑,伸手將菸灰彈在菸灰盒裏,沒說話。“joey的恩怨,已經過去這麽多年,喬伊並不知道太多詳情,無辜把他牽扯進來,就不仗義了。”“你還敢跟我提joey?”張文卓嘴角流露一絲笑容,卻顯得無比冷酷:“阿昆,這話可是你自己先說出來,我就不妨跟你算算舊帳,你,我,和康慶,到底誰最對不起joey?”阿昆被這句話堵住,一時不能回應。“你別以為你和他那點兒小情小意的我不知道,波蘭街的破事兒能瞞得住我?你為了自己的老大,把心上人送到別人床上,你讓joey情何以堪?”


    張文卓說到這裏,臉上笑容不再,“我至少給了他個痛快,而你和康慶,是一刀一刀地剮了他!”手機這時候響起一聲簡訊,他抬手看了看,送到阿昆跟前,是喬伊留的。“我張文卓要想找相好的,隨便挑揀,不至於死乞白賴地非要逼著哪個。你就算把當年那些事說給喬伊聽,你看他是能為他哥報仇雪恨。還是依舊心甘情願地呆在我身邊兒!”仲春的夜晚,已是融融暖意,看著車子消失在夜色深處,阿昆卻感到一份徹骨的嚴寒,張文卓說中了他埋藏多年的心事,人性懦弱的邊緣,他一直不敢承認,當年是他親手,把joey送上死途。容不得他多想,康慶的電話追過來:“你在哪兒呢?”“哦,六叔晚上待客……”“我現在要出去,你送我,”康慶似乎很著急,“順便有事要交代你,趕緊過來。”康慶約了田鳳宇,這事說好暫時不讓封悅知道,他若單獨出門,封悅難免會多想,於是拉上阿昆。約的地方是處臨海的公館,田鳳宇新近買下來做會館,大概也是為了待客方便。似乎已經裝修完畢,紅布蒙著招牌,擇日就能開張。他從正門走進來。沒什麽人,一直走到大廳的盡頭,才看見田鳳宇坐在角落的小桌那裏喝茶。外麵是漆黑的夜,若不是接踵而來的濤聲,真不知黑暗背後,到底是天,是海。“我打算跟遲艾坦白,如果他將來的打算裏有你,希望你能接納他。”“哦,裝夠了吧?做情聖肯定挺累的,還是你自己有了將來的打算。留在身邊,嫌他礙眼?”


    他倆本來就不對付,這會兒不用顧及封悅的感受,康慶幾乎立刻就沒好臉色。“這些年,也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明白,你能理解最好,不能就算了,我也不會強求。遲艾一時是不能自己生活的,他雖然復明,但情況還不是很穩定,況且他這些年……”田鳳宇想說他過的是與世隔絕的生活,並沒有太多常識,但似乎遲艾本來身份裏的那些本能,一直都還在,隻不過是拘謹在角落裏,需要時間復原而已。“我不會浪費時間去理解你那些變態的想法,人這輩子生下來就註定一個德性,換一百個身份也沒用。你還是當年的你,自以為是,恨不得給天底下所有人都做主,想改造誰就改造,玩夠了一腳踢開。你要是不能一輩子對他好,當年就不該招惹他!”在感情上,田鳳宇和康慶是說不到一塊兒去的,今天約他來,是交待他遲艾的事,其實田鳳宇本身是不想遲艾回去跟康慶住,一部分原因是怕封悅會尷尬,更重要的,他並不放心把遲艾交給康慶照顧,他心裏隱約預感,遲艾身上太多的可能,讓人無法預測他的將來。康慶並不相信田鳳宇會跟遲艾交待真相,他告訴遲艾的,也許就是另外一個故事而已。但康慶也懶得與他對峙,他隻希望遲艾會依然選擇離開,至少自己可以像當年那般照應他。但是。遲艾的骨子裏,依舊是桀驁不馴的俞小發永遠不會按照康慶的希望,去生活。……“你最近是不是在琢磨大a?”田鳳宇在臨行前,轉換了個話題,又似乎這才是他今晚找康慶來的最終目的。康慶沒有否認,也不肯定,冷冷地回答:“幹嘛?”“別打他的主意,我知道這條線是封悅幫你牽的,但是為了封悅,別跟大a走得太近,將來隻怕避之不及。”“什麽意思?既然要說,就說個明白。”“沒什麽好說的,這話你能聽進去就好,難道現在的事業和地盤,你還不滿足嗎?”康慶最受不了的就是他這樣的態度,明明是知道什麽內幕,又捨不得泄露給自己知道似的,半遮半掩,婆婆媽媽的。他的厭惡大概在臉上寫了個清楚,田鳳宇倒沒有解釋,唯獨追加了一句:“這麽做,都是為了封悅,你好自為之吧!”溫暖的天氣,傭人開了半邊的窗戶。放進室外帶著花香的空氣。田鳳宇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坐在他對麵的遲艾,低垂著眼睛,或許再次關閉他的視覺,憑著多年來的本能,隻靠聆聽和碰觸,來認識周圍的世界。他很沉默,幾乎沒有發出丁點兒的聲音,一度讓田鳳宇以為是自己失聰,怎麽可能這麽安靜?遲艾的情緒控製得讓他驚訝,既沒有泄露他的軟弱,也尋不見當年小發性格裏的乖戾,像是一片靜靜地捲起來的葉子。“遲艾?”田鳳宇終是忍不住,喊了他一聲,“你在聽嗎?”“嗯?”遲艾抬起頭,黑眼睛對上他的注視,“什麽?”“我問,剛才我的話,你聽進去沒有?”遲艾的眼神稍微偏離了下,從田鳳宇的臉上挪開,窗外多雲的天空,象水彩畫堆疊的白和藍。“為什麽呢?”他說話的語氣很是平靜,“為什麽要改變我的樣子?”田鳳宇沒有回答。遲艾換了個問題:“是你的主意嗎?”象是想要確定,他重複地問了一次,“我是說,整容,真是你的主意嗎?”田鳳宇肯定地點頭,說:“沒錯。是我的決定。”天空飛過一隻鳥,轉瞬消失,遲艾仔細地瞅了瞅,什麽也沒有找到,雲朵之間是層層疊疊的,簇擁的,寂寞……


    兩周以後,田鳳宇飛往邁阿密開會,他在當地擁有物業,並不會入住酒店。雖然常年空著,這裏一直有人照料打掃,反倒是主人偶爾興起住進來的時候,會把管家的傭人都支開,他們隨身會帶照顧起居的人。當車子沿著棕櫚樹夾路而立的海濱大道,漸漸駛近家門,他已經心裏清楚,那裏有人在等。他在周圍敏感的空氣裏,嗅得出蛛絲馬跡。田鳳宇上樓,徑直走向二樓的書房,門是虛掩的,他走進去。隨手關上門:“叔叔,等很久了?”“不會,”坐在沙發上的人,麵容平靜,“剛到而已。”跟遲艾坦白的決定,是田鳳宇自己的主意,從他承認的那一刻開始,就明白遲早會被追問,因此今天的局麵,他並不感到吃驚。“最近怎麽樣?一切還應付得來?”“還好,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麽變化。”“隻怕是還早吧?”對方似乎對遲艾也算了解,“他會逐漸恢復本性,到時候你別叫苦才好。”田鳳宇沉默不言,估計是不愛聽了,對方明白他的個性,不喜被人教訓,若不是他們之間的關係,想是要甩手走人。“為感情所累,是註定要吃苦的,不過你若認準,我多說無益。”他很快結束了關於遲艾事件的處理,好像這回見他的重點並不在此,田鳳宇不禁多加了份小心,果然接下來就被問道:“康慶是不是在打大a的主意?”“沒有吧?”田鳳宇盡量自然地否認,他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到了替康慶隱瞞的地步:“他現在忙得很,應該抽不出時間。”“現在整出這麽多的事,我跟封悅的關係,恐怕是瞞不了多久。大a若得到風聲,那封悅就很危險。這些你心裏都有數,難道康慶的風吹糙動,你沒有上心?還是說給家務纏得沒心情去管?”田鳳宇明白,這話裏所謂“整出這麽多的事”裏,是有自己的“功勞”,但他沒有辯解,反倒說:“康慶開始是琢磨過大a手裏的市場,所以才會讓封悅去牽線,但那是公司剛開始的時候,他現在風生水起,手裏買賣做都做不完,應該沒有那個閑心找大a。”“哦,”那人笑了笑:“你倒是難得替康慶說話。他有沒有動作,你清楚得很。我隻是希望你不要給感情牽扯到筋疲力盡,沒空理會正事。”“叔叔放心,我不至於的。”“那就好,我信得著你,”他站起身,竟是比封雷還要高些,語調突然柔軟下來:“我想見見封悅,你能安排嗎?”田鳳宇愣住,就是怕暴露封悅和他的關係。多少年來,一直避而不見,怎麽好端端提起這個?“封悅……”想說的是未必樂意,但是終說不出口,隻好婉轉說:“他性子別扭起來,沒人能勉強的,我最近可是得罪他不少……”“不用他知道,我就想看看他,沒別的,”他目光溫柔,甚至帶著淡淡的憂傷。“他快過生日了吧?”“啊,快了,”田鳳宇不得不承認,這兩年“叔叔”年紀大了,對封悅的感情,象是越來越難控製,“我爭取吧,您什麽時候過來?”……初夏的早晨,空氣中瀰漫著隱約的熱度,天亮前一場細細的雨,在陽光中蒸發未淨,留下的cháo濕之氣,倒不惱人,反讓人倍感滋潤。遲艾坐在酒店露天茶座的角落,這裏是柏林道鼎鼎有名的吃早茶的去處,靠邊兒的好幾張桌被白色的臨時柵欄圍起來,加上幾棵高大茂密的夾竹桃隔著,好似室外天然的包間。自從田鳳宇跟他坦白,已經過去一個多月,生活還像過去般繼續,他對自己如常地體貼入微,就像承諾過的,照顧他一輩子。但是對於田鳳宇坦白真相的勇氣,遲艾並不感激,甚至覺得也許他已經沒有繼續隱瞞的耐心,對自己這個偽造的a貨,他總還是不夠滿意。遲艾沒有追問,憑自己的直覺,鳳宇哥是不會承認對封悅的感情,不是不敢,也不是不願意,他是捨不得破壞封悅現在生活的平衡和滿足,他對封悅太在乎,太維護。封悅大概是這世界唯一的人,會讓鳳宇哥甘心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二位。正當遲艾心不在焉,胡思亂想的時候。封悅在四五個人的簇擁之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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