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撲過,帶來遠處酒館裏隱隱的歌聲,還有人在高聲歡笑。張文卓從自動販賣機買了瓶水回來,封悅的眼神清亮多了,坐起來的身子也算是有力,或許是偽裝成功,至少看起來不似剛才那麽弱不經風,死去活來的。他把水擰開,遞過去,封悅卻拿在手裏沒有喝。


    “你還怕我下毒啊?”張文卓也坐進車裏,封悅沒有趕他。


    “七哥記錄不良,不能怪我防備你。”


    張文卓當是玩笑,咧嘴笑過也就算了,他沉默了會兒,見封悅臉色好轉,才又說道:“你還想我說多少遍?當時就是身不由己而已,若康慶沒逼我到絕境,我不會出此下策,我從沒想要過傷害你,封悅,從來沒有過。”


    封悅不想聽他表白,臉扭去一邊:“我要回去了,七哥下車吧!”


    他的冷淡在張文卓意料之類:“你現在怎麽能自己開車?”


    “可以的,已經沒事兒了。”不知為什麽,“謝謝”兩字,封悅就是說不出口。


    “不行,你現在不應該一個人呆著,我就奇怪,康慶怎麽能放心你一個人出來,”張文卓說到這裏,似乎猜測到什麽,笑了:“吵架了啊?”


    “七哥管得太寬了,請自便,不送。”


    張文卓嘆了口氣,懷念起剛才發病時,任他摟抱,也不能反抗的人:“要麽,你就打電話讓康慶來接你吧!我扔你自己,萬一你有點什麽差錯,這裏到處都能調出錄影帶,證明我最後接觸過你,那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封悅閉口不言,他不想找康慶來。


    “怎麽?不想找他,就坐我車吧!我送你回去。要是開你車,估計你也不會好心讓我借用,到時候我還得自己找計程車回家,忒慘了點兒。”


    車子進了波蘭街這裏,張文卓才意識到,可有段時間沒有過來。他知道封悅在這附近有個自己的家,是他當時要住到這一帶,封雷強行送的,據說是波蘭街這裏最貴重的有一處房產,風水地帶,裝修設施,比康慶住的那個還要高級,還要闊綽。封雷麽,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麵子上的東西,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不當年為了借用到胡家的勢力,怎麽會把自己的親生弟弟都送了出去?張文卓心裏盤算著,不禁有點同情封悅。


    本來還琢磨著,不知道封悅會不會約自己進去“喝個咖啡”,到了門口卻發現,康慶的車已經等在那裏,張文卓失望裏,夾了層深深的嫉恨。他們一起下了車,這次發作不象上回那麽兇猛,這一路上休息著,封悅已經好多了,還能自己上台階,張文卓故意送到房門跟前兒,他想,也許康慶正在二樓的臥室裏看著他們,於是湊近封悅的耳邊,輕輕地說:“海邊兒我和你說的那些,都是認真的,你以後對我好一些,我或許會考慮上次你的那個提議。”


    第十四章


    客廳裏四季恆溫,空氣裏散發著淡淡的花糙香氣,想是傭人今天剛剛打掃過。封悅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懶得動彈,他知道康慶在,這裏的鑰匙,安全密碼,所有的一切,康慶都了如指掌,封悅從來也沒有避諱過他。主觀上並非刻意,但是張文卓剛剛的話浮現在耳際……封悅情不自禁地思考,他那些話究竟什麽意思。旋即嘲笑自己竟會相信這人的話,簡直是冒傻氣。


    樓梯上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康慶默不作聲地坐在他身邊,兩人誰也沒開腔兒,客廳裏瀰漫著夜深人靜的寂寞。封悅以為康慶看見張文卓送他回來,會暴跳如雷,但卻沒有,他卻能體會得到,康慶熾烈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臉上,他嘆氣,睜開雙目:“你怎麽知道我會回這裏?”


    “還能去哪兒?我去老房子那裏看過了,你沒過去。”康慶的胳膊繞過封悅,搭在他另的一側,“幹嘛呀你,我又沒說什麽過分的,氣呼呼地跑出去,讓兄弟都看著,害我多沒麵子?”


    封悅沒說話,頭卻自然地靠上康慶肩膀。


    “我今天夠倒黴了,你還來氣我?罵你兩句也不行?”手習慣性地玩弄著封悅薄薄的耳垂兒,康慶語氣低沉而溫柔,還帶那麽點兒撒嬌的意味:“以後不帶這樣兒的,你不高興,就罵回來唄!是吧?我又沒禁止你罵我。你看你,當初剛來波蘭街的時候,對我百依百順,可好說話了,現在原形畢露了吧,你?”


    “還不是給你氣的?”封悅語重心長地說:“這事不能逃避,越早解決越好,你有什麽打算嗎?”


    康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實在不行,還是得和張文卓談,看他能不能讓一半出來,大家都好交差。”


    “你去和他談?”封悅驚訝地問。


    “當然不是,讓桂叔去和簡叔談,怎麽也有交情在,就算他倆這輩子怎麽爭鬥,到老了,也是拴在一塊兒的螞蚱,簡叔不會坐視不管。”


    “可是……桂叔現在的狀況?”


    “老不死的就是跟咱裝呢,你當他真中風了呀!”


    他們坐在一起說了會兒話,商量了幾句,都奔波了一天,不願再尋思那些煩心的買賣,康慶卻不想回去了:“就在這裏睡一晚吧,”他湊到封悅耳邊,“重溫咱第一夜春宵的滋味。”


    封悅掣肘給了他一下:“怎這麽不要臉?”


    “誰不要臉了?”康慶突然反身壓住封悅,上下其手:“你這人就是開始的時候裝聖母,進入狀況了,比誰都饑渴……”


    封悅真是恨不得撕爛他的嘴。


    他們在沙發上廝纏了一會兒,康慶無意中摸到封悅口袋裏的藥瓶兒。他在這方麵上,也算細心,記得封悅跑出去的時候,沒有穿外衣,身上不會有藥,這肯定是車裏的,犯了病,搜出來救急。封悅剛到波蘭街的時候,喘的毛病確實治得很好,很少復發,但是近來似乎發作得越來越頻繁,這種明爭暗鬥的生活,在透支封悅的身體,這是康慶一塊無法治癒的心病。


    這種悔恨泛濫開來,把康慶高漲的欲望,無情地冷處理了,他抱住封悅的身體,緊緊摟著,卻停止了索取的行動。封悅感覺他冷淡下來,抬起頭,眼睛水水地笑他:“你怎還裝上聖母了?”


    “對不起,封悅,”康慶臉色依舊凝重,“我總是讓你跟我操心。”


    封悅枕著康慶厚實的胸膛,他的心跳在整個胸腔裏,鏗鏘地回聲。不管你做什麽,我都不會怪你,封悅默默說給自己,怕這話給康慶聽到,他會太“囂張”。


    周日早上,起床的時候天氣還有點陰沉,康慶問他要不要出去喝早茶,封悅看了看外麵的天,不太情願。可等他們洗過澡下樓,準備吃早飯的時候,天晴得跟塊明亮的藍綢子,一絲雲彩都沒有,真是神了!康慶心情似乎不錯,堅持要帶他出門,封悅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駁他的麵子。剛好小發也下來,為了安全,他最近都住在康慶這裏。


    “去吃早茶吧!”封悅叫上他,“我們有段時間沒一起去外頭吃了。”


    “不了,你倆出門,我湊什麽熱鬧?”小發沒領情,直接回決:“還得去店裏看看呢。”


    封悅幫他盤下的那個小店,已經正式由小發接手管了,也許為了轉移注意力,他經營得很專心。


    “出門帶上幾個人,”康慶囑咐他,“晚上回來吃吧!讓廚子做你愛吃的。”


    車子停在酒店門前,康慶還沒講完電話,封悅覺得還是別讓人聽見對話內容比較好,於是示意康慶別下車。他自己從車裏出來,隨手關上車門,晨風新鮮透徹,他長長地吸了口氣,陽光輕盈跳動在樹梢,不知哪裏傳來婉轉的鳥鳴,封悅開始有點感謝康慶的主意,很是舒暢。


    封悅對周圍的環境很敏感,獨自站了會兒,感覺象是有人從遠處偷看似的,他扭頭朝四周看了看,一個穿著白襯衣,戴著棒球帽的人在對麵藉口轉角處一晃就不見了。說不出為什麽,那背影有點熟悉,正捉摸著,康慶下了車,在他肩膀拍了下,說:“走吧!你不餓啊?”


    封悅隻得作罷,和康慶一前一後進了酒店的大堂。吃早茶的地方在二樓,從門口到電梯,是寬闊氣派的大堂,肅穆而空曠。康慶更喜歡隨便熱鬧的大排擋,到這裏來吃飯,多半是為了迎合封悅的胃口,他是習慣這樣的環境。走到正中間的時候,對麵傳來有一聲神清氣慡的問候:“阿慶,二少,好久不見了!”


    冤家路窄,吃個早茶也能碰上他,封悅站在康慶側後,沒有主動回應張文卓。


    “七哥,可不是,有段日子沒見了。”康慶難得地禮貌應酬,沒有擺臭臉。


    “阿慶啊,那天簡叔和我喝茶的時候還說起你,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吧!”張文卓說話的態度,好像之前你死我活的對峙,根本就沒發生過,他裝蒜的本領總是讓封悅驚詫。


    “好啊,我們去樓上吃早茶,七哥有空一起去?”


    “不啦,”他曖昧地笑著說,“不打擾你和二少的雅興,改日吧,我給你電話。”


    看來康慶走簡叔這步棋,果然是有用,搞不好簡叔手裏握了張文卓什麽把柄,才得以如今也能操控他。封悅沉默地聽他兩人的對話,始終微微低著頭,沒做絲毫回應。離開前,張文卓不死心地再拿話來刺激他:“對了,大少也在樓上呢,是約好了一起來的?”


    他總是有辦法戳痛封悅。


    康慶也楞了,他並沒有想到世界這麽小,封雷封悅鬧翻到現在,可是還沒說上一句話呢。他們不想在張文卓麵前暴露慌張,告辭以後,沒有走樓梯,卻進了電梯。康慶按住關門的按鈕,卻沒選樓層,問他:“要不要上去?”


    封悅抬眼看著他,流露出的那麽一點點軟弱,讓康慶的心猛然就抽了下:“去吧,說不定張文卓唬你呢!”說完,果斷地按了二樓,“如果在,你就主動和他打個招呼,他是哥,你是弟麽。”


    一出電梯就看見阿寬站在樓梯扶手那兒,便知道張文卓沒有說謊。阿寬也有些詫異,楞了下,木訥地和他打了招呼。


    “我哥在?”封悅明知故問。


    “在,”阿寬還是如以前一樣惜字如金,“和人談事兒呢。”


    和封雷一起的有三五個人,都是上流社會的打扮,占據著靠窗處最寬敞的一圈沙發,正喝茶聊天呢。其中有人耳聽八方,跟雷達般偵察到封悅的入場,沖封雷使了個眼色,封雷順著他們暗示的方向看過來,封悅頓時覺得心漏跳了,不曉得自己怎麽緊張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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