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雷足足盯了他三五秒鍾,轉頭和同行的人繼續說話,好似完全沒注意到封悅。好在侍應生過來,問他們幾位,是否有訂桌之類,暫時緩解了尷尬。康慶見封悅沒反應,和侍應生要了相反方向的桌,這時候想撤也來不及了,硬著頭皮坐下來吃吧。


    “等下你過去和他打聲招呼,沒什麽大不了的,他身邊那麽多人,也不至於給你難堪。”康慶迅速地點了東西,他們常過來,愛吃的幾樣都瞭然於心。


    封悅點了點頭,心裏清楚就是這有一層障礙,衝過去就好了,總是得有人先低頭吧?他把餐巾推開,站起身來:“那我和我哥說兩句,你先吃著。”


    “成,你去吧!”


    才走過去幾步,封雷那群人卻紛紛站起來,留下一個人簽單,其他的都順著樓梯朝下麵走了。封悅站在樓梯的扶手對麵,尷尬地看著封雷離開,從頭到尾,封雷都沒抬頭看他,那種故意的冷淡和疏離,讓封悅的胃,絞擰起來,特別難受。


    “怎麽了?”康慶見他這麽快回來,楞了,“說話沒啊?”


    “沒,他們吃完走了。”封悅坐下來,努力保持平靜。


    “哦,那算了,下回吧,別往心裏去,”康慶的手從桌子下麵伸過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來,吃飯,多吃點兒,你昨晚不就沒胃口?”


    封悅也不想破壞早上這麽美好的氣氛,心裏隻慶幸,好在小發沒跟來,不然麻煩更大。他們吃了會兒,康慶努力轉移他的失落,講了些芳姐最近講的些波蘭街的事兒。早晨的陽光灑在封悅烏黑的頭髮上,顯得格外有光澤,他今天穿了件白色polo衫,室內空調太低,套了件米色的休閑外套,說不出一股清新可人。


    於是他說:“你今天吃藥了吧?”


    封悅沒聽懂:“幹嗎要吃藥?”


    “要不怎把你帥成這樣兒啊?”康慶笑咪咪地,“你大哥就是愛麵子,誰有這麽個帥弟弟,還捨得不搭理?”


    封悅被他莫名其妙的馬屁拍得無可奈何,剛要噎他兩句,康慶的手機響了。康慶看了看號碼,按掉了,可是眨眼功夫,又響起來,他有點來氣,再按掉。這回消停了幾分鍾,接著又打過來。


    “接吧,”封悅勸他:“我去用下衛生間。”


    他其實並不需要,但明顯康慶不想在自己跟前接那個電話,封悅沒有追問,起身離開了。


    吃過早茶,已經快中午了,他們沿著街邊兒散了會兒步,這一帶的建築都是歐洲小城的風格,寧靜典雅,離小發的點心店其實也不遠。封悅想散步過去看看,康慶還沒見過小發的店呢,而且小發做事還真井井有條。


    “讓阿昆送你過去吧!,我在附近還有點兒事,呆會兒讓阿戰他們來接我就行。”


    “哦,”封悅有點失望,他希望康慶能在小發身上投入多一點關注,但他也不想康慶覺得自己又念叨他,於是說:“你也不用那麽麻煩,我自己叫個計程車回去就行了,讓阿昆他們跟你吧!”


    “不行,”康慶很堅決:“還是送你回家的好。”


    “得了吧你,非得讓阿昆把我押送回家,你才放心?”


    “你怎麽歪曲我的好心?張文卓那隻餓狼估計還在附近呢!”


    封悅沒和他爭執,上了阿昆的車。可他心裏又有些奇怪,假意讓阿昆從剛剛吃飯那條路的前麵下去,說要找個書店,其實是為了看康慶朝哪個方向走。就在車子在這一區蜿蜒的街道上,兜著圈子,尋找封悅說的那間書店的時候,他看見康慶進了條長長的小巷,眨眼功夫,那個白襯衣的身影也轉了進去,封悅認得出,那人戴的也是頂紐約洋基的棒球帽。


    阿昆自然是找不到傳說中的書店,封悅倒也不堅持,由他開車送回家。他上樓查了會兒電子郵件,康慶打電話回來,說要去找桂叔,指不定什麽時候能回來,讓他別等。封悅也沒有問他剛去見誰,說幾句就掛了電話,可是那個白襯衣的背影,總是在他腦海深處揮之不去。


    正在他一邊上網,一邊有意無意地尋思著,這時候手機又響起來,是張文卓的號碼,封悅猶豫了下,電話開的震動,“嗡嗡”地在桌麵上旋轉,他終於還是接聽了。


    “沒打擾你和康慶吃早茶吧?”張文卓不算說笑,語氣篤定,“我在山頂的茶社,你要是想,可以過來喝一杯,封悅,你知道我想和你談什麽,所以,來不來,你自己說了算。”


    張文卓手裏攥著電話,看著窗外層巒疊翠,碧空如洗,他不確定封悅是否回來。封悅心裏怕是有些扭曲,他無法淡然處理“強迫”這種情緒,就象當年他給胡家大少侵犯,不過是十幾歲,弱不經風的少年,卻沒有等到回家與封雷商量,而是現場動手殺人,以泄心中難以排解的羞憤。胡家大少也是沒有估計到封悅骨子裏這股乖戾,才一時大意,賠了性命不說,還讓封雷抓了把柄,脅迫胡家將賭場的生意交給他管理。


    如今自己這麽步步緊逼,但願不要把他激怒才好,想到這裏,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機已經給握得熱了,手心和金屬的接觸下,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張文卓連忙放下手機,稍微整理著自己的情緒,如今他經常會幾乎著魔一般地去琢磨封悅。


    他抬手叫來老闆,問道:“小梁今天沒來上班嗎?”


    “正趕來呢,”老闆是張文卓的老相識,“不知道您今天會突然來,我剛打電話催他,應該馬上就到。”


    “恩,不急。”張文卓點了點頭,示意留他一個人。


    起風了,山穀的林木間緩慢地傳遞著低沉的枝葉摩擦的聲音,送來針葉木濕潤的清香,一輛“深夜藍”的賓士房車停在下麵的泊車場,一會兒功夫,封悅俊秀的身影出現在小徑的邊緣。他換了身衣服,穿了條白色麻布的褲子,淺黃的長袖襯衣,踩了雙看起來很舒服的涼鞋。平時見他多是在正式場合,西裝革履,一絲不苟,極少見他穿著如此隨意的時候,張文卓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封悅剛邁進門,就見在門口迎他的是老闆,並不是前兩次見的那個男孩子。


    “二少裏麵請,七哥等您有一會兒了。”


    朝裏麵走的時候,他感覺背後一個人匆忙進來,老闆和他低聲地交待什麽,封悅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正是經常伺候張文卓的那個男孩子,好像是趕過來的,喘得厲害,抬手拿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穿著件白襯衣,左手握著捲起來的棒球帽,從帽簷兒的標誌就認得出,是紐約洋基。


    竟然是他。


    封悅心“撲騰”地亂了一下,唯恐張文卓看出什麽破綻,假意看著兩邊種的植物,待情緒上稍微平復,才朝裏走了進去。他對這裏也熟悉了,總共就是三五桌而已,采的都是絕佳的觀景,每次張文卓約他來這裏,都沒見其他的客人在,可見他和老闆的關係不一般。


    “我很高興你還是來了,封悅,你應該也會高興。”張文卓這回倒不拖遝,開門見山:“我剛剛就在想,你若肯來,康慶就有救;若不來,什麽簡叔,桂叔,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照不給他們麵子!”


    “我不欠你人情,七哥想從我這兒拿什麽做交換?”


    封悅這麽耿直一說,倒讓張文卓為難了,他們在沉默中對峙。


    這時候侍應生站在門口,隔著距離,輕聲詢問:“七哥,您今兒喝什麽茶?”


    “哦,二少點吧,”張文卓覺得joy的到來真是時候,剛好緩解了他們之間的尷尬,“二少是不是喜歡碧螺春?”


    “七哥做主吧,我不懂茶,無所謂。”


    “就來碧螺春吧!”張文卓抬頭和小梁說。


    “哎,好的。”小梁慡快答應了,轉眼端著托盤走過來。


    封悅不敢流露太多對這個小夥子的關注,這人泡茶的水準看不出高低,唇紅齒白地,跪在跟前兒,倒是養眼,他腦子裏錯綜複雜,想不出這小子和康慶,張文卓到底什麽關係。他一直覺得這男孩兒和張文卓的關係肯定不簡單,雖然今天象往常一樣,泡完茶,他一秒鍾都不會多逗留地退開,可是每回張文卓都不馬上離開,似乎有意留下來的。既然這樣,康慶怎麽又會和他扯在一起呢?


    張文卓似乎想好了說辭,打破兩人間的沉默:“你肯給的,我不稀罕;我想要的,怕你也不捨得。所以,暫時欠著吧,以後總有需要你幫助的時候。”


    這話還真被他言中了。


    “那,我以茶代酒,謝謝七哥幫忙。”


    “封悅,”張文卓的眼光,軟軟地落在細緻溫柔的臉上,“你清楚就好,這事兒若不是因為你,康慶絕對占不到便宜。你也了解我的性格,對不起我的人,從來不會這麽輕易就算的。”


    封悅自然明白這些,康慶上回擺他一道兒,以張文卓睚眥必報的個性,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這回是康慶不對,事成以後,我會讓他擺酒,給七哥陪不是。”


    “那就不必了,反正不是真心道歉,做這些表麵功夫也是沒用。”


    “既然這樣……”封悅覺得自己不應該如此著急,又不想假意推託,直接問道:“什麽時候,怎樣交貨呢?”


    “全部給你們是不可能,我可以從賣家那裏調出一批,頂多五成的貨,讓康慶渡過這個他自找的難關再說,詳情我過幾天會約他親自談。”


    封悅沒想到張文卓會放手,雖然是一半,也勉強能夠把各方的胃口填一填,再弄些錢填補填補,紕漏應該不會太大。他明白張文卓無法全部給貨的原因,畢竟買家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他們如今拿不出這麽多錢全部入貨,但若有一點都不給,得罪了他們,是不會給張文卓留活路的。


    “謝謝你,”封悅的感激發自肺腑:“我會記得的。”


    張文卓點了點頭,似乎滿意封悅的反應,若他虛偽客套地說些場麵話,那就太讓人失望了。但封悅畢竟是封悅,他總是能勾住張文卓心底最軟弱的一根弦。


    “我就是不想你再那麽替他操心,封悅,我不想你再為了他吃苦。”


    這種直來直往表白的話,讓封悅明顯不知所措,他向左低頭,手掌忍不住握緊了茶杯,水溫透過薄薄的細瓷,傳遞到皮膚的神經末梢,體會不到溫暖,反倒引起一絲說不出的慌亂。他著實不想欠這個人情,但張文卓很有自知之明,就如他剛剛說的,封悅不願給,向來他不願意的事,誰逼迫他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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