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竟好像睡著了似的,剛剛不長不短的一段時間,無法捕捉自己究竟做了什麽,想了什麽。封悅猜到肯定是阿戰,他這個人有點愣,不象阿昆那麽沉得住氣,他走過去開門,果然是阿戰慌張的麵孔。


    “二少,糟糕了,聯繫不上康哥他們!”他手裏還握著手機,似乎在自動地持續重撥,“跟去的人,手機全部都關機,怎麽會這樣?”


    封悅的心思頓時擺脫了被小發惹起的哀愁,他看了看時間,沉靜地問道:“阿昆今天給過你電話沒有?”


    “沒有,昆哥連具體去哪兒也沒交代。”


    “康慶都帶了誰去?”


    “昆哥親自點的,隻有三五個,好像對方講過不讓多帶人的規矩。”


    封悅連忙下樓進了書房,打開康慶的電腦,試圖查找他今天的行程,可是記錄裏什麽也沒有。早上康慶離開前,說得含糊,封悅不禁悔恨,自己怎沒追問清楚。坐在康慶的座位,他努力地保持著思路清晰,安慰自己,那些人隻是想要逼迫康慶把貨搞到手,並不會真的把他怎麽樣;而且和康慶接觸的幾方麵人,封悅心裏都有數,怎麽也是找得到。


    “康慶坐的是哪輛車?”封悅抬頭,問站在桌子另一邊的阿戰。


    “6688。”阿戰報了個車牌的尾號。


    封悅想了想,將阿戰打發出去,重新進入康慶的電腦係統,飛快地輸入密碼,屏幕定了兩秒鍾,跳出陌生的窗口“密碼錯誤”。他心裏一楞,不知康慶什麽時候換的密碼,不禁氣極攻心,有些惱火。就在這時候,阿戰連門都不敲就進來,手裏拿著電話:“二少,聯繫上康哥了。”


    封悅連忙接過電話:“怎麽樣了?”


    “挺好的,”康慶輕描淡寫,“半個多鍾頭後,我就到家,一起吃晚飯吧!”


    “說得輕鬆?一天沒有電話,剛剛聯繫你們半天也不開機,到底怎麽回事?”


    “談事情,開著手機受幹擾,”康慶似乎急著掛斷,“等我回去再說吧,就這樣,掛了吧!”


    封悅有種強烈的糟糕預感,可又怕康慶不會和他說實話。自從張文卓的綁架以後,康慶的態度明顯就是想把他和那些事撇個清楚,恨不得成天把他圈在家裏。這回私自改了追蹤係統的密碼,竟是完全沒有和他打過招呼。


    康慶到家的時候,正看見封悅黑臉坐在客廳裏,氣氛陰沉,阿戰他們都老實地躲在一邊兒,沒人敢過去打擾他。見康慶進屋,掩飾不住地如釋重負:“康哥,回來啦?都順利嗎?”


    “還好,你們都忙去吧!”


    康慶沒再和他們寒暄,徑直走到封悅背後,雙手支撐著沙發靠背,彎下身子,湊到跟前兒,問:“幹嘛,臉色這麽難看?”


    “你還好意思問我?”封悅轉頭小聲說,他朝後麵瞄了一眼,樓下終歸人多眼雜,起身上了樓。


    康慶遲疑片刻,和人吩咐:“準備晚飯吧,待會兒我和封悅下來吃。”


    阿戰聞聲心想,康哥心可真寬,二少火著呢,他還有心思張羅晚飯。


    臥室裏,封悅站在窗戶邊,背影消瘦,不知在尋思什麽,有時候,他身上會有種跟年齡不太相符的沉重和哀愁,康慶皺了皺眉頭,開門的手忍不住攥緊了。聽見他進來,封悅轉過身,靠著窗台,沉默地盯著他,康慶清了清嗓子,象是給自己壯壯膽兒。


    “什麽大事兒?用得著生這麽大的氣……”


    “那得怎樣才算大?今天被扣一天,下回就要你命了!你假裝沉著給誰看?”


    經過剛剛心急火燎的等待,能看見康慶平安回來,封悅說不出心裏多踏實,多感激,可是他又明白,這事如果不和康慶說清楚,他以後還會一意孤行,自己得繼續忍受這種煎熬和驚嚇。兩個人相處,有時候就是這樣,總是得讓對方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委曲求全並不一定能換來平和,或者長久。


    “誰裝沉著了?”康慶今天丟了麵子,本來就是不慡的,結果回來還要看封悅臉色,他精心準備的耐心,還是有點不夠用,“怎的?我什麽事自己做不了主,還都得跟你匯報?”


    “康慶,你自己想想,這事兒是不是你自己能解決的?”封悅盤起雙手,語氣稍微有所緩和,他並不想和康慶吵架,“這麽多勢力牽涉進來,如果連錢都解決不了……康慶,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


    “我是不會有好日子過!”康慶火氣一不幸被點燃,便不是說消就能消的,“我就一波蘭街長大的流氓,他們還能拿我怎麽樣?不象你,身份尊貴得很。你要是害怕這些,幹嗎回來跟我吃苦?回你哥哥那裏做你養尊處優的柏林道二少去吧!”


    封悅這有一天,經歷太多事了,從早上到現在幾乎沒有清閑,繃了一整天的神經,這一會不管他怎麽說服自己,也實在撐不下去,他感到煩躁和惱怒象錯亂的cháo汐,沖湧上來,他掙了又掙,都無法擺脫被沮喪席捲的命運。再也不想與康慶理論,封悅抬腿就走,簡直是衝到門口的,卻被康慶攔住:“你去哪兒?”


    “不用你管!”


    “就準你管我,不準我管你啊?”康慶意識到自己說話太沖,努力扭轉態度,卻顯得格外生硬。


    封悅並沒有給他機會,伸手推開他,大步地朝樓下走了。


    “封悅!”見不回答,康慶狠狠地踢門,遲疑著,還是追上去,“你給我站住!”


    封悅卻加快了腳步,兩人速度都很快,客廳裏發出巨大的回聲,象是要把地板和樓梯踩斷了,樓下的幾個人楞楞地看著,這兩人臉色一個比一個臭,誰也不吭聲,更不敢輕易去勸。封悅從廚房進了車庫,很快傳來發動引擎的聲音。康慶晚了一步,在廚房裏氣得摔東西,他其實真的不想吵架的,不知為什麽會弄成這樣。


    “他開的是哪輛車?”他氣急敗壞地問。


    阿戰去看了看,回來跟他報告。這人氣頭上,還知道挑輛沒裝跟蹤器的車!康慶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悶頭抽菸。從頭到尾,他都不想封悅攪和到這些麻煩裏,自從回到波蘭街,封悅受了那麽傷,吃了那麽多苦,雖然一開始,康慶是想著和他一起開創新天地,但當清楚自己對封悅的心,並不是兄弟,不是夥伴,而是情侶,是愛人,是無法替代的小心尖兒,他就不捨得封悅在外頭奔忙。可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無法溝通,畢竟封悅不是女人,在家給他洗衣做飯看孩子。


    而且這麽大有一樁交易,他準備充足,萬事俱備,成功唾手可得,結果最後卻又輸給張文卓,若說沒有懊惱,也是礙於情麵無法承認而已。可是,康慶從來沒有後悔,以當時張文卓狗急跳牆的窘迫,如果沒有拿回那批貨,是肯定會要了封悅的命。如果那樣,就算贏了又能怎樣,與誰分享?


    他們之間經歷這麽多考驗,康慶無法想像沒有封悅的日子,每每想起封悅在他麵前服毒,倒下去的慘狀,康慶就會感覺一種幾乎致命的心慌。他猛然站起來,掐了手裏的菸頭,黑麵皺眉往車庫走,阿戰他們本來大氣不敢出,這會兒才說:“康哥,我們去找二少吧,您在外頭一天了,在家裏等消息就行。”


    “不用,”康慶在桌上扒拉著好幾串車鑰匙,“我知道他會去哪裏。”


    封悅的車子躲過夜晚的車流,向南行駛上沿海公路,在夜色和濤聲裏,越開越快。吵架太傷感情,可有些事,明知吵了也不會有結果,終究還是忍不住。那些膚淺的話,其實彼此都明白對方不是真心出口,隻是煩躁中總是難以保持清醒的理智,這些天來,封悅感覺自己的世界,隨時都有崩塌的可能,他很怕康慶不顧一切,什麽事,都一個人去承擔。


    在這一片混亂殘局裏,封悅想不出什麽辦法,為康慶解憂,這種無力,讓他沮喪而絕望,究竟要怎麽做,才能讓張文卓放棄手裏的貨,至少分一半出來應急?心力交瘁之中,封悅感覺一陣氣悶,他本能地壓了壓胸口,努力調整呼吸,作用不大,心裏暗想糟糕。出來得太著急,連外套都沒有穿,身上是不會有藥,他放慢了速度,想找個地方停下來。


    這一帶靠海,有些別致的餐廳,沿著這條路開上去,就是柏林道的邊緣,可封悅不想回去,他在後望鏡裏瞧了瞧,打了轉向燈,打算下公路,結果發現後麵那輛車似乎跟了自己好久,現在也放慢了速度,他心裏頓時警惕起來。


    在最近的一個路口,下了沿海公路,封悅看著那輛車繼續朝前開去,略微放了點兒心,接著,胸悶氣短的難受,洶湧地糾纏上來,他連忙下車,海邊鹹濕而冷涼的空氣,並沒有緩解他的痛苦,他靠著車門的身體,支撐不住,滑坐在地上,四肢虛弱而無力。


    有車子朝他開過來,掃來的車燈,讓他忍不住扭頭迴避,可封悅還是看得清楚,正是先前在路上跟了他好久的那輛,這裏光線明亮,借著路燈,倒覺得這車有點兒眼熟。果然,車門打開,走下來的人,竟然是張文卓。封悅忍不住叫苦,他不想再把自己脆弱的一麵,暴露在張文卓的麵前。


    “怎麽了?”張文卓的焦急是真實的,不似平日虛偽的禮貌:“你身上帶藥沒有?”


    “我沒事兒,多謝七哥關心,”話語冰冷,帶著戒備和敵意,“還真是走哪兒都逃不出七哥的手掌心。”


    封悅想站起來,在張文卓麵前這個樣子,實在是少了氣勢,讓他心裏不舒服。不知怎的,平日裏那麽擅長察言觀色的人,這會兒卻遲鈍得可以,張文卓緊張地上前,想要扶他一把。


    “你他媽的離我遠點兒!”封悅身上難受,心裏煩憂,幾乎不能掩飾自己的情緒。


    張文卓被他這麽一句嚇住,舉起手掌,示意他並無害:“我不會傷你,封悅,我隻是想幫你。”


    封悅不領情地轉過身,強撐著伸手去拉車門,突襲來的一陣絕望的窒息,瞬間淹沒了他,眼前轟然一黑,他的意識有那麽極短暫的瞬間,撲棱了下,身體已經被人接在懷裏。


    張文卓搜了他的口袋兒,沒有藥,連聲問他:“你藥呢?車上有沒有?”


    康慶在家裏的每輛車裏都備著藥,以防不時之需,封悅點了點頭,想要說儲物盒或者裏,可他幾乎完全發不出聲音,喉嚨裏如同殘破的風箱,聽起來讓人膽戰心驚。張文卓開車門,讓他坐在椅子上,伸手在兩處能放東西的地方搜了搜,康慶果然還算細心,備有救急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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