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真來搶人了,康慶陰沉地想。


    “對了,七哥剛剛也有來電話,說有空找你喝茶。”


    阿昆說的“七哥”就是張文卓。他比康慶大幾歲,兩人除了場麵上的應酬,並不時常來往。因為簡叔的生意對封雷甚為依賴,康慶估計這肯定也是封雷安排的,讓張文卓盯著自己。封雷對自己從來都不信任,小時候,他帶封悅出去玩,經常挨罵。封雷向來野心勃勃,不屑封悅和他這個小混混來往。


    “簡叔大壽,你派了多少人過去幫忙?”康慶邊往外走,邊問阿昆。


    “七哥說人手夠,需要的話會問我要。酒樓要在波蘭街定,我已經找了幾家,就看他們怎麽選。”


    “禮物定了沒有?”


    “這個……還沒呢。”


    “抓緊時間,我最近沒空忙這些。你上點兒心。”


    車庫門緩緩升起來,康慶的車,轉了個彎,消失在茫茫一片綠蔭之中。小發站在二樓的窗口,看著康慶離開,玻璃窗上映現出不甘的表情。自從幾天前,封悅到了波蘭街,簡叔特別交代過後,康慶就神叨叨的。小發沒想到這麽多年後,封悅還是能這麽輕易地影響康慶。


    記得小時候,他總是想和康慶一起玩,可康慶隻帶著封悅,成天圍著封悅轉。後來封悅搬走,他以為這下他倆算斷了吧?結果,康慶三天兩頭騎著摩托車去找他,甚至有次跟人打架掛了彩,連傷口都不處理,就急忙出門,原來他約了封悅,怕他等著擔心著急。


    康慶暴躁,專斷,又粗心,隻有在封悅麵前,他的溫柔來得莫名其妙,這讓小發嫉妒得發狂。康慶答應過大哥照顧自己,他就應該對自己最好,而不是那個嬌生慣養的該死的封悅!小發從口袋裏掏出一瓶哮喘噴劑,狠狠地扔進垃圾箱裏。


    封悅看著眼前的三層洋房,看似普通,實則裝備著優良的保安係統,連車庫裏停的車也是防彈的。大哥的防備心很重,封悅不知道是他對康慶周圍的環境不放心,還是他這些年也得罪太多人,怕自己被遷怒,或綁架了要挾他。總之,大哥不會給他輕易的自由,他的寵愛,永遠都有條件。


    康慶晚上來找他,封悅闊綽的一切,確實讓他有些不知味。他不禁感到挫敗,封雷能給封悅的,自己終究是趕不上。但他看見封悅喜悅的臉,又覺得那股酸溜溜情緒漸漸平息。康慶雖然不明白封悅為什麽要回到波蘭街生活,但他自己,對封悅陪伴身邊的日子,其實還是期待。


    “你大哥出手夠大方!”康慶坐在封悅的客廳裏,這裏的裝修很現代,簡潔到有些古怪,看著對麵形狀奇異的裝飾花瓶,“就是品味好像有問題哦!”


    封悅笑了,這真象康慶說的話。他心中十分清楚康慶和大哥多年來潛在的危機,並沒有在這話題上盤旋太久,他走到酒櫃前,給康慶倒了杯馬丁尼:“你一個人來的?”


    “阿昆在外頭等我。”


    “我說麽,現在很少見你一個人出來,做老大很危險嗎?”


    “做小弟比較危險,老大還成。”康慶伸著兩條長腿,悠閑地說,“省得他們把你新家弄亂了,再說,也怕你煩他們。”


    “怎麽會?我以後跟你混,還得和他們好好相處。”封悅隨意地說,臉上帶著溫馴的笑容,康慶被他這話說楞了。


    “你要跟我混幫派?”


    “對啊,需要考核什麽的嗎?我能不能及格?”


    康慶剛剛還笑眯眯的臉,沉了下來,他玩弄著手裏透明的酒杯,垂著眼簾,封悅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康慶個子很高,肩膀寬寬的,此刻,他胳膊肘拄在膝蓋上,突然顯得格外深沉。封悅看他出神,不禁感嘆,如今的康慶再不是十幾歲穿著花襯衫的小流氓了。


    氣氛在瞬間冷凝下來,好一會兒,康慶才說話:“為什麽呀?封悅,為什麽要回來?”


    “我的理想啊,”封悅說得灑脫而輕快,好像並不覺得這決定多麽突兀,“我小時候不就是很想跟你混的嗎?而且,你也答應了啊!說一輩子兄弟,一輩子罩著我。你忘啦?”


    “我沒忘,可是我覺得你沒必要。你大哥如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想要什麽沒有?混幫派很危險的,波蘭街上龍蛇混雜,你不害怕嗎?”


    “我哥又不是龍王,怎麽管得了颳風下雨?”封悅輕笑。


    “我就做個比喻,你看你。”康慶苦笑不得。


    “知道,”封悅聲音忽然低沉,但是,卻顯得認真而嚴肅,“康慶,我們一起打拚,也能做得很我哥一樣好。我不會看錯。”


    “嗬,你那麽自信哦?”


    封悅搖了搖頭,臉色忽爾哀傷:“我不相信我自己,但我相信你。”


    幾天後,康慶帶封悅見桂叔。剛下過一場中雨,院子裏的植物越發顯得綠得嬌嫩,透過寬大的芭蕉葉子,封悅能看見花園裏傭人正忙著清理泳池,暗處巡邏的保鏢,象影子樣不聲不響。守在門口的見到康慶來,行禮問候;“康哥早上好!”


    康慶點了點頭,徑直走進屋。桂叔正叼著菸鬥看晨報,他的眼睛透過報紙,看見站在康慶身邊的封悅,臉上立刻現出笑意,放下手裏的報紙:“二少?喲,長這麽大了!”說著更站起身招呼他:“來,來,請坐。上茶,把前些日子送來的新茶拿出來!”


    “桂叔客氣了!”封悅被桂叔出奇的熱情弄得有些末不開,趕快把帶來的禮物遞上前,“康慶說桂叔還是那麽喜歡抽菸鬥,這是托人找門路弄來的,稀有貨。桂叔笑納。”


    桂叔是識貨的人,那是一盒價格不菲的昂貴煙糙,連包裝用的紙都是純金的,他眉開眼笑地:“二少有心了!你看看,當年那麽個小不點兒,如今大小夥子了,我看你和康慶差不多高了吧?”


    “沒他高,”封悅說著,看了看站在桂叔身後的康慶,“我這次回到波蘭街,還得桂叔多指點,希望不會給您添麻煩。”


    “哪裏的話?波蘭街這些年也沒少受你大哥的恩惠,大少已經打過招呼,更是得好好招待二少,是吧?康慶,這差事交給你,你替我好好照顧二少。我人老了,很多事做不動,都是康慶這小子管呢!他還算爭氣,不過就是暴躁,有時候好衝動,沉不住氣。二少你性子冷靜,做事小心,要磨磨他這身臭脾氣才行。”


    桂叔說到這裏,就是默認了封悅跟著康慶。封悅抬頭,康慶沖他伸了伸大拇指,他飛快地笑了一下。桂叔低下頭,假裝沒看到兩人眉來眼去,心裏暗想,但願這麻煩精呆幾天就厭倦,早早離開的好。


    從桂叔家裏出來,天已經完全放晴。上了車,康慶說:“老頭子兩麵三刀的本事真是了不得,前些天還把我罵到臭頭,在你跟前,裝得象見到他兒子一樣高興!”


    “波蘭街不喜歡我的,不光是桂叔吧?”


    “誰管?反正有我康慶在,就不會讓他們給你氣受。”康慶胸有成竹,“況且老頭子也不是不喜歡你,他隻是怕你出事,他在你大哥麵前兜不住。封悅,我其實比誰都高興,真的!兄弟,歡迎你回來!”


    他伸出手,封悅用力和他擊掌,然後,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康慶的日子在封悅回來以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每次風波襲來,他總能看見封悅堅定沉靜的雙眼,近近地跟隨著他。當時的康慶,交給封悅的隻是一隻手而已,雖然時時刻刻握著他,離他的心終究還是有距離。


    第三章


    康慶的車,在燈火輝煌的波蘭街穿行,走走停停。封悅聚精會神地盯著窗外,眼睛折she出五彩的光影。經過大劇院的時候,他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母親的照片曾經高高懸掛在那裏,總是有人駐足討論,好似都享用她的身體,其實不過垂涎而已。


    每次爸爸牽著他從門前走過,從來也不抬頭看,直到母親要帶他們離開,爸爸那次真的停下腳步,盯著那張斑斕奪目的海報,許久也不說話,仿佛上麵的人對他而言那麽陌生,從來也沒認識過。爸爸人間蒸發一樣,消失十幾年了。


    “自從你媽走了以後,那裏生意不行了,這幾年一直是六叔在經營,他成天抽大煙,上女人,也不幹正事,一年不如一年,桂叔的意思是將這裏賣掉算了。”


    “現在誰家生意好?”封悅好奇地問。


    “芳姐的場子不錯,最紅火的是十方娛樂城。光是麻將館月月抽紅就六位數。翅膀硬了就難搞,光賺錢有屁用,得能收上來才行!”


    “十方是誰的場子?”


    “辛葵的,”康慶說的時候,臉上露出惱人神色,他見今天是阿昆開車,再沒別人,才又說:“他和張文卓有點淵源,這幾年走得格外近,總得堤防他。”


    張文卓,這名字並不陌生,封悅在心裏默默琢磨,他想起的,是一雙陰鷙的眼。


    車子打了左轉,進了稍微僻靜的巷子。路邊幾個年輕人叫罵著奔跑,象是追趕什麽人,呼啦啦襯衫飛舞,看得出都帶著利器。康慶見狀,連忙告誡封悅:“這一帶治安不好,你平時出入小心,上頭的都認識你,會給你麵子。小流氓不管這一套,他們沒腦子,看誰不順眼,就砍誰,你多留心。”


    封悅點頭,透過康慶的肩膀朝外看:“你當年是不是就那樣啊?”


    “我什麽樣兒了?”


    “又狂妄又囂張,‘看誰不順眼就砍誰’,”封悅笑著說,“我記得你來找我的時候,經常掛著彩。”


    “哪壺不開你提哪壺。”康慶憨憨地笑,“那不是以前嗎?現在收斂多了。”


    “有嗎?”封悅挑釁地逗他,“原來康哥已經進化到文明人了啊!”


    “那是!”康慶的胳膊圈住封悅的肩膀,有點臭屁地大言不慚:“現在換身衣裳,架副眼鏡都可以進大學當教授!”


    “教什麽?黑社會入門科學?”


    “去你的!”康慶伸手在封悅腦後敲一下以示警告,“太瞧不起人了啊……”


    他剛要繼續說下去,車子突然停了,阿昆指了指車外讓他看:“康哥,你看,是小發哥!”


    街上剛剛追人的幾個小流氓似乎已經找到仇家,正是俞小發和幾個兄弟,兩夥人推推搡搡,正劍拔弩張地對峙,似乎馬上要爆發。康慶剛剛還說笑不停的臉頓時沉了下來:“你下車看看,把他給我弄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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