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叔……這些我都知道。”


    “你知道我也得說!你小子主意正,我要不整天盯著,你指不定給我捅出什麽簍子!你和二少有交情,從小你倆就要好,但是你得明白,現在封家兄弟不是以前了,如今是連‘那頭兒’在大少麵前都得做小伏低!”


    桂叔嘴裏的“那頭”,指的是他的拜把兄弟,簡叔。多少年前他們一起出來闖江湖,這些年,桂叔主要就是經營波蘭街,簡叔則忙著做軍火買賣,據說生意勢力越來越大。黑道上,輩分很重要,雖然簡叔和桂叔多年來並不怎麽太來往,但是一年也有幾次要會麵,康慶在簡叔麵前也是要規規矩矩的,因此簡叔對康慶印象還不錯。


    “那又能怎麽著?”


    見康慶不服輸的倔強,桂叔氣得伸手照他後腦勺,給了一巴掌:“怎麽著?他不喜歡二少過來波蘭街,早就放話下來,你可好,還給領家裏去了!你怎那麽不省心?”


    “封悅自己想回來,他大哥唧唧歪歪個什麽勁兒?再說了,他有能耐自己來領封悅回去啊!就會隔門窮叫喚。”


    桂叔給康慶頂得說不出話:“別那麽多廢話,你將來混得好,地盤大了,底氣足,你愛怎麽跟他鬧就怎麽鬧,我管不了!可如今,我說什麽,你就去做!再自作主張,看我怎麽收拾你!”


    康慶悶悶不樂,但也沒有再頂撞。桂叔這才放緩語氣:“過兩天簡叔大壽,阿卓負責操辦,你派人過去問問,要不要幫忙。”


    “哦,已經讓阿昆找人去問過了。”


    這些事,康慶其實想得很周全,並不怎麽用桂叔親自怎麽操心,“那就沒什麽事了。你回去吧!別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我還沒死呢!波蘭街還輪不到你說的算!”


    見康慶走了,桂叔的“怒氣”漸漸平息,他並不真的生康慶的氣。這個年輕人雖然脾氣暴躁,衝動,但他畢竟二十多歲,囂張是難免的。想自己那年紀的時候,動不動就拔刀,也不見得比康慶好到哪裏去。況且,康慶做事果斷,絕不拖泥帶水,作風很是硬朗。他接手波蘭街這幾年,表現相當不俗,外界都很看好他。


    桂叔心裏明白,就算當年康慶的老大活著,也未必能有他幹的好,這種能力,是娘胎裏帶來的,康慶天生就是做老大的命!簡叔的得力助手,張文卓,也是近年江湖上罕見的狠角色。桂叔和簡叔之間還是難免暗自較勁,比地盤,比生意,也比未來的接班人。


    他不想康慶輸給張文卓。


    桂叔也並非那麽怕封雷,隻是,他自己也不想康慶和封悅有太多瓜葛。他沒法直接跟康慶說,“你和封悅不會有好結果”。他怕康慶追究起來,六年前的事就要露餡。


    封悅醒過來,抬頭想看表,結果胳膊上什麽也沒有,衣服也早就被換成睡衣。


    阿寬走過來,說:“下午四點多。”


    “哦。”封悅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要不要吃點什麽?”阿寬問,“大少出門,很快就回來。”


    “我不餓。”


    “你睡大半天了,多少吃點兒吧?”


    封悅坐起來,在枕下摸了一把,他習慣睡前把手機放在枕下,如果自己忘了,傭人也總會幫他放。可那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他抬頭看著阿寬,平靜地問:“你們打算關我多久?”


    “二少這是哪兒的話?大少疼你都來不及,怎捨得關你?隻是你現在需要多休息,別四處跑的好。”


    封悅不想再和阿寬這麽無結果地聊下去,他翻身又躺下,背對著阿寬說:“大哥回來,說我找他。你出去吧!”


    阿寬輕輕帶上門,鎖“咯噠”響了一聲。封悅睜眼躺在床上,媽媽對他的愛,總是帶著太多期待;大哥是想把他關起來保護;隻有康慶,願意用最自由的方式愛護他……然後,封悅不止一次地想,康慶真的隻是把自己,當兄弟而已。


    封雷晚飯時間才回來,聽說他醒來也沒吃東西,坐在床前看著他的時候,黑著臉,隱忍不發。封悅並不理會他的怒氣,在大哥麵前,他倔強而任性,從來不肯退步。


    “我想回波蘭街。”他冷靜地說,“你關我也沒用。”


    “封悅,我凡事忍讓你,是怕你受刺激生病,並不代表我支持你的選擇。波蘭街有什麽好?你回去做什麽?爸爸早就不在那裏了,你難道就非要找康慶嗎?”


    “這和康慶沒關係!”封悅高聲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那和誰有關係?啊?你說!”封雷步步緊逼,見封悅不肯就範,繼續說,“我不會讓你回去,封悅,你想都比別想。換身衣服,下樓吃飯。”


    封雷剛要離開,卻被身後封悅傳來的冷冷一句話,鎮住了。


    “別讓我恨你,大哥。”


    封雷慢慢轉身,麵對著坐在床上的封悅,他的目光那麽哀傷,仿佛隨時都會有淚水傾泄而出。封雷的心,被那沉重的表情狠狠戳了下,疼得跟中了邪一樣。他想起六年前,在山頂找到封悅時,封悅殘破不堪的樣子,他一遍遍地哀求:“大哥,你讓我等康慶,我要等著康慶。”封雷當時真不明白,康慶能幫上他什麽忙,他想,那不過是封悅鏡花水月的一點殘念,似乎若康慶來了,便能幫著他走出夢魘。


    轉眼功夫,封悅臉上的線條柔和下來,絕望的表情不見了,他低低地說:“大哥,我不是想找康慶,我隻是想回到過去的生活。我從國外回來,不是為了過柏林道的生活,你知道我從來都沒喜歡過這裏。我想回到從前,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大哥,我希望這些年就是一場夢,某個早晨醒來,我依舊躺在我們擠在餐廳裏的那張摺疊床上……”


    封悅說著,眼淚猝不及防地淌了下來,他慌忙伸手揩了一下,卻引發了源源不絕的淚水……他雙手捧住臉,伏在膝頭,偷偷地哽咽。封雷走過去,將他的肩膀摟在懷裏,他明白,歲月並沒有癒合封悅的傷口,他回來,並不代表他痊癒。也許波蘭街的生活,是他最後的希望。


    “給我幾天時間打點一下。”封雷隻能退步。


    康慶回大家,聽說封悅走了,臉立刻拉得老長。他瞥了瞥在沙發上打遊戲的小發,見阿昆不吭聲,心裏頓時有數,厲聲喝道:“俞小發,你給我滾起來,書房等著!”


    俞小發正玩得起勁兒,不情不願,嘴裏嘀咕著,偷偷觀察康慶的臉色,被滿麵怒氣嚇得心裏一哆嗦。雖然康慶對他向來遷就,可這人脾氣暴躁,發起火來,就是天王老子也照踹的。俞小發趕緊拍拍屁股,灰溜溜地鑽進書房。


    “你撥個電話給封悅,看他現在在哪兒。”康慶對阿昆說,“以後小發要是刁難封悅,你別袖手旁觀。”


    “知道,康哥。”阿昆正色道,他跟了康慶十多年,是康慶身邊最信任的人。


    康慶不看書,這間所謂“書房”不過掛羊頭賣狗肉,一般就是用作會議室。每個月波蘭街各處的頭目會在這裏跟他匯報生意。然後他再揀些重要的,跟桂叔請示。桂叔老了,並不怎麽拿主意,康慶大部分時候還是說得算。此刻小發正很沒形象地躺坐在沙發裏,手上不知何時又多了個掌上遊戲機,玩得旁若無人。


    “你能有點坐相不?”康慶朝他那叉開的雙腿踢了一腳,“成天就知道玩遊戲,你還能幹嘛?”


    “我一直就這德性!怎麽了?那個封悅才來一天,你就看不上我了?”


    “你別什麽事都扯上他,我是在說你!”康慶瞪他。


    小發縮著頭,吭吭嘰嘰:“幹嘛?我還能幹嘛?幫裏什麽事你都不讓我插手。”他知道康慶象他這麽大的時候,走在外頭,兄弟都是成群結隊,威風得很。


    “你當你是誰呀?什麽都想管。前幾天給你大哥上墳,你跑哪裏瘋去了?正事找不到你,旁門左道誰也沒你能耐。”


    “上墳有屁用啊!能幫大哥報仇才是真格的。他死六年了,誰還把他當回事?根本沒人在乎他死得冤不冤。”


    這話將康慶噎住了,他開始有點明白小發最近為什麽找別扭,終於放緩聲音,問:“你怪我不追查當年設計殺害老大的兇手啊?”


    “我可不敢怪你。康哥現在是誰呀?哪有時間管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兒?再說了,現在眉清目秀的髮小兒來了,還不得好好風流風流啊?”


    聽他這麽說,康慶的氣又來了:“給你臉,你還上鼻子了是不是?我告訴你,你別老欺負封悅,他不和你一樣兒的,那是給你台階兒下,別給臉不要臉!”


    “我還就不要臉了!你幹嘛那麽在乎他啊?他一來,你整個人都變了!眼珠子就光圍著他轉悠!他那幾個臭錢,還不是靠貼他大哥的熱屁股換來的?我最看不上他這樣的了!他比我還不要臉呢!”


    康慶憤而揚手,恨不得甩他幾個巴掌,可胳膊高高舉在那裏,就是打不下去。俞小發也不躲,梗著脖子,眼淚“啪啪”地就淌下來了,邊哭邊說:“你打呀!你倒是打呀!你答應過我大哥好好照顧我,可姓封的一來,你就變模樣了,還因為他當著兄弟的麵吼我!”


    康慶見他哭了,也不忍心再罵,隻好打圓場說:“行了,大小夥子,哭個屁呀!”


    他伸手給小發揩了揩臉:“封悅是我兄弟,你讓你對他客氣點兒,有什麽難的?我說你一句,你有十句等著我,跟你講點道理怎麽就講不通?”


    “你算了吧!你和誰將過道理啊?你說黑的,白的也得是黑的。”小發抽著氣,“你讓我順著他,我就順著他唄!不過,你不能對他比對我好。”


    “這能比嗎?”


    “怎麽不能比?你以後要是再為了他,在兄弟麵前不給我麵子,我就把他的臉毀了,不男不女的,我最恨那模樣的……”


    “哎!又上臉了啊!”康慶喝止,他知道小發就是嘴上解恨,並不真敢那麽做,“你今兒晚上搬自己房間住,別跟我擠。”


    “搬就搬,你當我愛和你住一塊兒?打呼,放屁,咬牙,說夢話……給你吵死了。”


    “那是你吧?”康慶推了他一把,“出去出去!打電話給你大嫂賠個不是,說下次上墳不敢忘了!”


    小發苦著臉剛走,阿昆就敲門進來說:“康哥,有兄弟看見上午的時候,二少樓下一直停了幾輛平治房車,二少一回來,就有人把他押走了。據說是象大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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