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你怎麽知道?”


    “我有在大少爺那裏見過他,他看我的眼神好怪。”


    “桂叔想在波蘭街上開間賭場,需要胡家幫忙。你怎麽會去大少爺那裏?”


    雖然身份被默認,胡家的人對封悅的媽媽並不友好,對她帶的一雙兒子更是甚為鄙視。不挑釁就算開恩,怎麽也不會接近他們。


    “我才不想去咧,老爺在那裏吃飯的話,有時候會叫我去。”


    他們又坐了一會兒,天色晚了。他不能送封悅回去,就問他:“這個周末我要不要來找你?”


    “要啊,”封悅愉快地說,“我大哥要過海談生意,媽媽要和老爺出門。我一個人在家。我在山頂等你好不好?”


    “好啊,我騎摩托車帶你兜風。”


    他們說著話,剛要分開,小路上走來一人,卻是胡家大少爺。這讓封悅吃了一驚,他和康慶在這裏見麵的事,胡家的人不可能知道。他莫名其妙地覺得心驚肉跳,回頭看著康慶說:“禮拜六山頂哦,你別忘了。”


    康慶能覺察出封悅的緊張不適,問他:“你怎麽了?”


    封悅小聲地說:“我不喜歡胡家的人。唉,你先走吧!”


    “不喜歡就不要去啊!”康慶理直氣壯,“他們是不是欺負你?”


    “那倒沒有……”封悅沒多說,胡家大少爺已經在幾步之外。


    “你倒真是難找,我打電話去你家,傭人說你還沒放學;到學校,說你已經離開了,怎麽司機沒來接你嗎?”胡家大少爺還算斯文,但是繼承了胡家人特有的大下巴,臉看起來很長。用康慶的話說,“長得跟頭毛驢一樣”。他沖康慶微笑一下,帶著有錢人特有的冷漠的禮貌:“走吧,我送你回家。”


    封悅微微皺著眉頭,似乎十分不情願,但又無可奈何,他囑咐康慶,“別忘了哦!”康慶明白他指的什麽,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挽留,封悅已經無奈地跟那人走了。他看見暮色裏,封悅回頭沖他揮別,眼裏似有不安,康慶的心忽地疼了一下。


    禮拜六的山頂,山雨欲來,封悅僵硬地站在冷冷大風之中,血肉被等待侵蝕不剩,似乎隻剩一堆白骨。他希望自己能融化在這片泥土之中,永世等待他的康慶……那或者是他,唯一的救贖。


    “老大那天不準我出門。”康慶終於吞吐地說了出來,“我本來讓小發掩護我,想偷跑來著,可是小發這個笨蛋被老大逮到,挨揍了,我怎麽好扔下他……”


    封悅並不特別想知道原因,這麽多年過來了,其實答案已經不再重要。其說,他又怎會不明白,不管那天康慶來不來,其實都不會有什麽轉機,當時的康慶頂多算個流氓頭兒,又哪裏有力量救自己?隻是他心裏一直存有不切實際的念想兒罷了。


    “我就知道你來不了!”封悅笑著,用肩膀頂了康慶一下,“其實我也沒有等你,我也給我大哥關。”


    康慶本來就有些醉熏熏,給封悅肩膀一頂,趔趄了下,他們以前也經常這麽玩,用肩膀互相攻擊,看誰先把誰頂倒。那時候,康慶身材上高大很多,封悅經常被他頂得一個跟頭接一個跟頭,而如今兩人幾乎差不多高,康慶似乎占不到什麽便宜了。


    “行啊,小子,幾年不見長能耐了。”


    “那是!”封悅語氣輕快,暗深的夜,窄長的巷,讓他情不自禁想起從前,“現在才叫勢均力敵呢!你再逞強試試。”


    這話激起了康慶的鬥誌,他們在路燈下追逐,較勁,誰也不肯服輸,封悅笑聲不斷,康慶叫罵不停,遠遠跟在後麵的保鏢,麵對這樣的康哥,也是不免錯愕。平時就算是小發哥,也無法調動康哥如此頑劣的孩子氣啊!這個柏林道來的二少,果然名不虛傳!


    夜色中的波蘭街,如荼蘼花開,墜落而銷魂。


    第二章


    當天晚上,封悅住在康慶在波蘭街的住宅,因為康慶堅持說,隻要封悅回到波蘭街,他就會罩著他,照顧他,不可以落單。封悅本來有點不太情願,卻給他黑著臉教訓道:“是不是兄弟啊?唧唧歪歪的,真煩人。”並且,確實很晚了,封悅也是累的不行,向來在別處睡不塌實的他,那一晚竟然是半點時差的困擾都沒有,沉沉地睡到天亮。


    封悅一覺醒來才覺別扭,他坐起來,不禁惶然,對陌生的環境依舊有些抗拒,即使知道這裏是康慶的家,但他從沒來過,十分不熟識。翻身坐起來,客房帶了個私人的洗手間,他糙糙洗了臉,將昨天的衣服再穿回來,拉房門走了出來。


    康慶住的是以前桂叔的舊房子,上下兩層。他住的房間在樓上,對著康慶的主臥,樓上靜悄悄地,他倚著欄杆往下看,樓下客廳裏,幾個保鏢在打牌,看見他醒了,說:“二少,康哥讓你等他。”


    封悅有些不自在,嗓子發緊,他咳了聲,問:“他人呢?”


    “桂叔一早叫康哥過去說話,應該快回了。”


    封悅實在很想回去換身衣服,剛要下樓,康慶房間的門開了,走出來的人是俞小發,從他身邊筆直地走過去,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在樓梯上說:“你要不愛等,就走唄,大門又沒鎖。”


    封悅的心緊緊地攥著,並不是因為小發的話,而是小發明顯剛起床,他怎麽會從康慶的房間走出來?看來自己太天真,畢竟過了六年,並不能期待很多事依舊原封不動。他整理了一下,沒有顯出慌張或不耐。在樓下,他對那個看起來有點印象,好像叫阿昆的人說:“你和康慶說,我回家換衣服,他有事可以找我。”


    康慶這裏的人,似乎都很討好小發,阿站對封悅倒是很認真,他鄭重地點頭,說:“好的,二少,話我一定傳到,我送您出去。”


    旁邊的小發卻刻薄地挑釁:“阿站,你很閑,沒事情做嗎?”


    封悅先前忍讓,此刻也覺得臉上掛不住,隻想快點離開,他攔了阿站一把,說:“留步,我認識路。”


    封悅出門,抬手叫了計程車。車子在林蔭裏穿行。這一帶確實不同,甚至有點看不出是波蘭街。非常安靜,地勢又高,綠樹成蔭,掩映著幾幢精緻的小房子,住的都是波蘭街上的富人。當年封悅沒搬家的時候,康慶就曾經和他說:“將來我也要住到那一區,封悅,我要接你過去和我一起享福!”


    當時的封悅還太小,他還是喜歡破爛的公寓,桂叔住的區對他來說太靜了,不夠熱鬧,他想做的,隻是天天和康慶一起傻跑而已。而如今,當康慶終於住進這一區,與他分享的,卻不是自己。封悅呼吸突然有點難,有點換不過氣。


    他摸了摸口袋,藥瓶不在那裏,於是催了催司機:“師傅,麻煩您開快點兒。”


    他下了車,趕忙要上樓,沒有注意周圍靜靜停著的幾輛車。突然有人拉住他的胳膊,他回頭一看,是阿寬。


    “二少,大少找你有事。”


    封悅正難受,心情煩躁,沒好氣地:“我沒空,改天再說。”說完抬腿就想走。


    阿寬近身跟著他,捉著他的手似乎更用力:“別任性,二少,跟我走吧!”


    封悅本來給小發弄得心煩意亂,這裏連自己的人都這麽橫,頓時來了脾氣:“放手!你是誰呀?用得著你管我?”


    阿寬似乎楞了一下,記憶中,封悅很少這樣,他從小就在心裏藏事,連反抗都是無聲的。阿寬真的放了手,他意識到封悅臉色不好,說話著急,甚至有些喘。封悅見他退讓,轉身就往樓上跑,他胸口悶得難受,快挺不住。


    阿寬緊緊跟在他身後,剛上了幾級樓梯,封悅忽然栽倒,他喘得厲害,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阿寬攔腰抱住,返身就往樓下走。封悅捉著他,講話很費力:“藥……樓上。”


    “大少在,別怕。”


    停在不遠處的房車,車門突然開了,裏麵跑出來的人,正是封雷,他在車上已經覺得不對,見阿寬半拖半抱著把封悅弄出來,腦袋裏“轟隆”一聲,他奔跑過去,和阿寬一起把封悅塞進車裏,從口袋裏掏出藥,讓他含住,用力噴了一下。見封悅漸漸平靜,呼吸穩定下來,封雷才發現,自己也跟著冷汗一身。


    封悅累了,渾身無力,蜷縮在座位裏,他想不出上次在大哥麵前發作是哪年的事,於是開玩笑說:“你那藥不是過期的吧?”


    “從你回來,我在每個地方都備了新的藥,就怕你馬虎忘帶。”


    “我沒忘帶,”封悅說,“可能昨天晚上出去丟在哪裏了。”


    “丟三落四的,別說話了,歇著吧!”封雷嘴上溫柔,心裏憤恨。


    封悅的哮喘好了很多,許久也不發一次。這次回來,剛剛見了康慶那小子,就給刺激到發病,封雷默默地,把這筆帳都算在康慶的身上。封悅最近缺覺,加上那藥本來就有鎮靜的作用,車子還沒到家,他又已經睡了。封雷見傭人將他安頓好,才出了臥室的門。


    “簡叔在電話二線上等您,”阿寬上來說。


    “知道了,”封雷朝書房走,進去前再囑咐阿寬說,“你看著封悅,他醒了,別讓他出門。”


    康慶到的時候,桂叔正在拜神,他沒進去打擾,在外頭等著,他能大概猜出是為了封悅的事,畢竟桂叔是格外囑咐過。可康慶覺得無所謂,他雖然尊重桂叔,也不會言聽計從。過了會兒,有小弟出來對他說:“康哥,桂叔讓你進去。”


    裏麵香霧繚繞,跟在旁邊都是貼身的,見他進來,紛紛點頭,算是行禮。


    “桂叔,康哥到了。”


    “嗯,你們都下去吧!”桂叔遞給康慶三柱香,“你也來拜拜,別禍事近身都不知道。”


    康慶順從地接過香火,拜完插好,然後跟著桂叔走到一邊,那裏有人沏好了茶。


    “聽說你昨天晚上留二少過夜了?”桂叔接過康慶遞來的茶水,臉上似有不悅。


    “是,封悅是我兄弟,他六年沒來,我當大哥的當然要留他。”


    “兄弟?”桂叔笑了,並不友好,甚至帶出怒氣:“這波蘭街現在都把你當大哥,你倒還真不知道自己老幾了?”


    “桂叔!”康慶聽他這麽說,有點氣悶,“你說哪裏去了。”


    桂叔喝了茶,順了氣,繼續說:“康慶,你和你老大都是我一手養的,我自己沒後代,把你倆當兒子看。你老大短命,死得早,這些年我一直栽培你,希望你將來能繼承波蘭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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