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糟透了,”索林說,“醉醺醺了還得脫掉晚裝可真叫人火大。你得拔掉領口,你得拔掉襯衫。你撞上東西。我穿上睡衣踉蹌走進浴室刷牙。”


    “走進浴室。浴室另一頭通向你太太臥室的門是開是關?”


    “關著而且從她那頭鎖上了。”


    “你怎麽知道鎖上了?”


    “向來如此。”


    “你刷了牙。然後呢?”


    “我回到我臥室砰地關了門上床去。不過麻煩就在這裏。我還不夠醉。”


    “講下去!”


    “當晚可不是臥床輕搖你馬上飛到烏有之鄉的那種晚上——睡得死沉。我隻是猛打瞌睡,然後半夢半醒,又打起瞌睡。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不過我肯定又睡死了,因為好像有個空白期。然後有個什麽吵醒了我。”


    “什麽吵醒你?想想!是噪音嗎?”


    “不知道,”索林置身夢裏,他搖搖頭。“然後我覺得好像聽到瑪歌的聲音,好像在嗯哼呻吟,在遙遠的地方呼救。”


    “繼續講。”


    “我坐起身打開燈。我病懨懨的頭又痛,不過清醒多了。床邊的鍾指著兩點。呻吟聲——好可怕。我爬下床打開浴室門。”


    (窗室裏沒有半個人移動,甚至好像連呼吸也沒有。)


    “浴室的燈亮著嗎?”


    “沒,不過我打開了。通往瑪歌臥室的門打得大開。噢,對!我睡著的時候,瑪歌洗了澡。”


    “她洗了澡?”


    “對。浴缸上掛了條毛巾,而且地板濕答答的。老天,看得我好火,地板是濕的,我又光著腳!我回頭穿上拖鞋,再走進去。四處好像一片靜悄悄的。我看進瑪歌的房間。”


    菲爾博士的臉孔和身體沒有半根肌肉或者肉褶在動。他撐起的肘子和指出去的手都穩著沒動。然而他的眼睛卻四處掃射,鬼鬼祟祟地轉來轉去叫人心神不寧,仿佛他正在回憶、正在做總結。不過魔力仍未破除。索林一步步往回走進那個夜晚,兩人的聲音都濃濁起來。


    “我看進她臥室。燈沒開,不過看得出她人不在裏頭。”


    “窗簾拉上了嗎?”


    “沒有,所以我才看得出她不在。外頭有點光照進來,星光之類的。床褥平坦沒被碰過。一片死寂,而且冷得要死。接著呻吟和哭聲又開始了,聲音大得隻差沒嚇死我。我看到通往她起居間那扇門底下透出的光線。”


    “講下去!”


    索林講得大聲且快速。


    “我打開門。裏頭好暖,火爐架子裏還有火。所有的壁燈也點亮了。房間正中央再過去一些,有條那種加了墊子的躺椅,旁邊是張桌子。”


    “講下去!”


    “瑪歌仰躺在那上頭,稍稍側向一邊。她的嘴唇急急蠕動。我說:‘瑪歌!’可她隻是呻吟著扭動,她的眼睛沒張開。我扶起她肩膀靠在躺椅背上——她可不輕——然後她的頭就往前倒。我搖搖她,不過沒用。然後我就真的害怕起來。我沖回浴室。”


    “毒藥瓶當時在藥品櫃裏嗎?”


    “沒有,不見了。瑪歌一定是……”


    死寂。


    索林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他的聲音停在半空中,結結巴巴緩緩重複道:“一定——是,”然後聲音便淡去了。他站在那裏,猛然驚醒但是僵住了,眼神黯淡呆滯如同上了釉。


    菲爾博士任由他的手臂落在桌麵上。


    “原來,”菲爾博士表示,沒有滿意之情,連語調都毫無抑揚頓挫,“那個藥品櫃是擺過標出毒藥的棕色小瓶子。正如德沃何小姐所說。”


    還是沒有人移動。一股奇異嚇人的麻痹感仍然停留在桌邊這群人當中——其中至少一個是屏住呼吸直到快要窒息。他們身處長畫廊諸多肖像之間,仿如置身虛空。


    “你耍花招,”索林說。他的聲音揚起。“骯髒不要臉的花招!”


    “我沒有,”菲爾博士回嘴道。


    他把他叉狀柄拐杖橫過桌子的玻璃麵放下。


    “先生,”菲爾博士繼續說,“我對你極端懷疑,是有我自己的理由。如果你原就知道藥品櫃擺了那個棕瓶,一旦發現你太太快要死了,你頭一個衝動想來就是沖回去找瓶子。我——哼咳——隻是引個路。懂吧?”


    丹佛斯·洛克以漠不關己的優雅模樣站起身來。


    “我看天色已晚了,”他表示,“桃樂絲,我們該走了。”


    希莉雅站起來,淚眼婆娑。


    “我不打算跟你炫耀,索林,”她說,“可是隻要你還活著,你就永遠,永遠,永遠不許四處跟人說我瘋了。”希莉雅整個態度都變了。她看著何頓,試圖克製不流下淚,向他伸出手。


    “小唐!”希莉雅說。然後他便到了她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幾乎就要捏痛了,低頭看她眼睛一如昨晚在公園旁邊的樹下。


    “聽好了,看在老天分上,”索林大叫。


    聲音急迫懇求的味道好濃,眾人不由自主全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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