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泓點點頭,是啊,在如此時刻,低調是必須的。要避開圍著他們看熱鬧的眼線可不太容易啊,得想想法子了。


    呈報完畢,向兩位公子告辭,老管家趕回去了。


    目送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遠去,一轉過身,蕭泓神色當即肅然起來。


    什麽?江暮想要挑釁找他比武廢了他一條腿,這是誰的主意?蕭泓暗下嘀咕,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雖然他身為武將,不可能隨意和他人切磋,但隻要江暮有合適的理由相邀他一試身手,他未必想迴避過去。一旦動手切磋,江暮不輕不重得動些手腳。


    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以此可知,為此,他不但可能會錯過目前難得一遇的政局,更會在這個時期失去效忠君王的本錢,在他而言,前程和機遇將無可挽回,如此比直接的殺戮更殘酷。反而言之,把他打得骨折,對言家卻無妨,藉此操縱,不但可以了結他對言家小三糾纏,也迴避了三少為了他以“從戎衛國”的背景而不能相傷的自律。


    這是誰想的主意?忒毒了些吧,過分!


    算啦,不想為此動腦筋了,他和三少的事情總歸要和言家伯父說道的。仔細整理著平時很少穿的儒衫衣冠的蕭泓仔細準備著應邀的行頭。


    剛才旁聽著的蕭府二公子驚心低聲道:“兄長,您當真要赴約?”


    “當然要去。”看著弟弟特地拿來的軟甲,一直在賭著言氏不會陷他於不義的蕭泓搖著頭,雖然他一直在使用著不稱手的武器,但同樣,江暮也從來沒有拔出自己的稱手的武器。蕭泓想念,在塞北疆場馳騁廝殺,江暮所使用的絕不可能是佩劍,應該所用同樣的是“槍”。既然反正都是打不過,穿上軟甲反而更顯得沒底氣,不穿也罷。


    “不需擔心,要是言氏想要於我不利,之前有太多機會,無需等到現在。”蕭泓搖搖頭,不管如何,是言家伯父主動相邀,他都必須得前往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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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入黃昏,酉戌相交之際,受京中一品誥命蕭夫人的邀請,杜府的當家主母的恭人規製轎乘應邀而來。


    既然珍娘在名分上已經是江氏言耀晴的姨母,江氏本理應要去拜會杜府親朋。對杜府而言,相比於是在本府接待造謠的江氏,藉以蕭府這個夜宴來會麵,對沉浮多年的杜府而言,親疏兩相宜。


    當某些百姓自發到京中公學前聲援被顯貴子弟們汙衊了清譽的言三少風風火火傳出之際;當閉門多日不見蹤影的眾家公子們聚集一起“聲援”戀慕著言三少的蕭將軍的之際,今日的京城一如既往熱鬧非常之際,今晨發生的戒備森嚴的刑部大獄中毒殺儒生事件則暫時被掩蓋過去,這種顯而易見挑釁著王權,挑釁著刑部權威的行徑沒有在民間、在官吏、在士族中引起軒然風議。


    在今日。內城中一如既往保持了該有的肅靜。唯一閃亮之處是蕭府,最近些時日以來,內城中首次的豪門夜宴在無數目光的矚目中準備著。於此,蕭府長公子則從側門離開,往相隔不遠的“言宅”去了。


    看著昔日曾經燈火通明的奢華門第,今日在風燈的掩映下顯得黯淡的“言宅”,這一場砸了幾十件漆器的申訴官司,換得了一處價值不可估算的朱門豪宅,儼然成了最近京中連續不斷奇聞之一。


    內城中朱門勾欄是構成內城風光無限的風景,隻是,這種奢華高貴在這裏被哢然而至。重新粉刷一新呈顯木色的門戶成了今日穿梭來往於內城中行人最矚目的風景,門口原本的鎮宅石獅,也在昨夜揚州言氏入住當時被挪走了,連夜找來了一些工匠,將外牆頭上青色琉璃瓦小心取下,現在,趕工的瓦匠們還騎在牆頭上換著民宅該用的灰色瓦當,緊閉難開的門扉也謝絕了一切探望。


    來去經過此處的人將這邊的變化傳給想要聽的人,看著這種變化,也在一再提醒著,資歷遠遠不足的言耀輝是怎麽得到這個宅子的,又是怎麽搬進這個宅子的。這些,都是最頂端的那位的意願。


    時辰差不多了,江氏一行出門了;於此同時,言宅的側門,黑虎將輕身前來的蕭泓迎了進來。


    穿梭在精巧的亭台樓閣,蕭泓被引入離正堂很遠的一間別院。好幾個江氏隨侍守著別院花牆之外,見著蕭泓過來,一併掃過去的目光中滿是期盼。哎,實在對親家老爺一家有點大不敬,他們還是很期盼這門婚事能有所進展的,至少,有這位京中貴公子相襯,世人看待他們少夫人時,也不至於太過獵奇了。


    被別人聚集,並沒有妨礙蕭泓的心情,對將要和言家伯父鬥智,得需要極大的謹慎心才行。


    遠離正堂的別院清幽安祥,四季長青的常青藤纏繞著廂房邊沿,廊下,幾株秋楓的脈絡漸現緋紅。


    點著燭火的別院正廂房前立著一人,素衣輕盈,正是言家三少言耀輝,身邊並沒有侍婢跟從。


    第八十一章


    拾階而上,進得這棟別院廂房。抬眼看去,牆上挑飛的絹畫,旁懸掛著的素琴,盡顯雅致,想必這裏曾是一位溫婉卻不得疼愛的女子居住地。此時此刻,曾經的紅顏已然不知流落何方。


    也是,豪門烈焰起,火之大,灼者無煙,灰燼哪可能餘?


    收回目光,蕭泓確定整個幽靜的廂房隻有他和言家三少。沒有其他眼目,流於表麵的禮數也就此省略了去。


    言耀輝請蕭泓旁坐。


    沒有長輩在場,即空懸上座,意思是不分主次,耀輝是要和他商量什麽事宜麽?


    月前燭下,獨處一室,麵對耀輝,蕭泓有些不太好意思,畢竟,當言家在貴胄遍地,世俗滿城的上京中為遮掩無妄纏身的鳳求鳳的流言忙碌之際,而橫生著一派巍然正氣的他卻坐看時勢傾軋,靜待其成,坐享漁翁之利,多少有些兒覺得對一直挖空心思奔波忙碌的言家人不住。


    “今天,刑部和郊外公學前的事,您聽說了吧。”找著話題,蕭泓寒暄著。


    “都聽說了,也聽說了眾位公子們終於忍受不了,開始聯合起來了。”將旁案上準備好的茶水斟倒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言耀輝微微笑。


    看了看無所謂的三少,蕭泓道:“喧譁起這事,對你我而言並非壞事。”


    “那是自然,誰人背後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做人,其實無聊到有趣呢。”理所當然的言耀輝道:“蕭公子,今日以家父相邀為名,請您過來是想和您預定一下婚事的流程。”


    “……”端著茶杯盤算著言家伯父何時會出現的蕭泓聽得怔著了。


    深吸了一口氣,抑製住被衝擊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放下茶水,以一位士族公子該有的風度,蕭泓正色確認著,“您在說--‘定下婚事?’”


    言家耀輝當下糾正道:“是定下婚事的流程。”


    “此事理應由得蕭家、言家的長輩出麵做主才對,不過,家父已經惱極,怕是見著您,不知道會不會生出其他的想法,反而言之,蕭府高堂也未必有心思肯為此上心。”回視著盯著他發呆的蕭泓,言家耀輝繼續道:“反正你我之事早已違背了倫常,趁著現有的大好局麵,我們自行商議,就此定下吧。”


    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著燭下的耀輝。確定下認真著的耀輝絕無開玩笑的意思後,蕭泓坦言,道:“現在還沒有到這麽急的時候。為何這樣著急?”


    “依照言家對市井流言的拙見,‘一人傳虛,百人能實。’今日喧譁,三日後定到達沸點,那時,大局也就定下了。如此一來,離婚期也就不遠才對,言家不想在婚事的安排上任由蕭府擺布。”瞄著裝模作樣的蕭泓,這個混蛋,看上去麵相忠厚,居然借著言家的漏洞渾水摸魚,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真可惡。


    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言家三少對話,三少話中顯有淩厲和斜視過來的目光讓蕭泓識趣得轉移開話題,道:“對了,今日之事,我很抱歉……”


    “不用。”當即回絕的言耀輝微微而笑,“今日之事,是我們言家期盼已久的大好消息,慶祝還來不及,哪裏敢用得著蕭公子的致歉?”


    此話是反話吧,蕭泓小心了,雖然三少是言家最和善的一位,但和善的人一旦惱了起來,遠比不和善的人要有魄力。


    擺下筆墨的言耀輝取出宣紙備用,抬目看了一眼一付謹慎之色的蕭泓,道:“自蕭公子惹出這些無端的是非開始,言家所擔憂的隻有士林們堆積起來的理法。現在集士族子弟和士林之名的眾家公子們肯應聲而出,願意以打諢之意抵消以往言家對各位大人們所犯下的大不敬,耀輝真是謝謝了。”


    “你看出來了。”聽了這話,蕭泓嘆息一聲,一直都在時局中的言氏果然看得清明。


    今日,京中公子們連成一氣,在外人眼中看來,似乎是在向言家栽贓,若當真如此去看,那就太短視了。他們如此作為,意義重重。一來是在附和已然明明顯顯的聖意;二來以此相抵言氏曾和眾位大人們所結的小怨;三來也藉此聲浪為朝廷轉移開刑部大獄發生的毒殺士林儒生的駭人聽聞的大逆事件,除此之外,應該還有其他的考量,這些已然不再重要了,無論是心有靈犀還是懵懂,基本上都懷著法不責眾的算盤,心照不宣的同一個方向,同一個點,全部參與進朝局這盤大局之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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