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突然沒了聲音,一片安靜。我抬起頭,看到我媽不知為何悲從中來,竟然在抹眼淚。心中一驚,我忙坐到她身邊,扶著她的肩膀不安地問道:“媽,你哭什麽?”


    她抹去眼淚,哽咽道:“孩子,媽知道你一直在受苦!”


    我愣住了,酸楚感立即擴散開來,讓我的鼻頭髮酸,差點落淚。


    “你是我的兒子,你不開心,媽怎麽會看不出來?你受苦,媽很心疼,但是媽不知道該怎麽幫你!如果可以,媽真想替你受苦!”


    仿佛一個人正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獨自對抗嚴寒,手腳都凍得沒有知覺,這時有人為他送上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熱茶,讓他終於可以喘口氣,終於獲得了片刻的溫暖!


    “媽!”我緊緊抱住她,好像回到了還能向她撒嬌的年紀。


    “你不開心,媽也不會開心!孩子,不管怎麽樣,你要照顧好自己,就當是為了我,也為了安然和小邦。”她輕拍我的背,就像我幼時在夢中發生驚厥,被她溫柔地攬在懷裏柔聲安撫那樣。


    “嗯,我知道!”我強忍眼淚回道。我媽給予我的一直是無私的、不求回報的愛。她歷盡人世滄桑,鬢角俱被風霜染白,本應苦盡甘來、頤養天年,現在卻還在為我擔憂,我怎麽能再讓她為我傷心難過?


    雷逸


    哪裏傳來隱隱的哭聲……


    那是一棟廢棄的老木屋,我很熟悉。踏上嘎吱作響的樓梯,來到布滿灰塵的閣樓,一個瘦小單薄如馬猴一般的小男孩正躲在屋子的角落埋頭哭泣。我知道,他剛剛被一群孩子追打,被打得鼻青臉腫、傷痕累累,回家隻會被老態龍鍾的奶奶埋怨和責怪,所以隻好躲在閣樓裏依靠自身的恢復能力獨自療傷。


    他為什麽在哭?在我記憶裏,他好強又倔強,從來不肯示弱,即使被欺負得遍體鱗傷,也會咬緊牙關,絕不輕易流一滴眼淚。現在,他哭給誰看呢?


    “你哭什麽?哭有什麽用?那個人……也不會知道……”我木然地問小男孩。


    他原本是低聲啜泣,聽到我的話後,反而開始放聲大哭。哭聲迴蕩在空敞的木屋裏,那些刻滿歷史痕跡的斑駁的木板仿佛都在隨之悲鳴。


    這哭聲讓我心煩意燥:再這樣下去,其他人會聽到的!要把哭聲掩蓋起來!


    窗子下堆積了一層層壓扁的紙箱,很像我們當年在趙氏片場拍片時用來做緩衝和保護的紙箱。那時拍戲沒有專門的保護氣墊,拍高空跳躍的戲份,隻能用紙箱當護墊。很多龍虎武師都摔傷過,我也在拍《太保》跳下城門的一幕戲時摔暈了。那時,阿傑還陪在我身邊……


    我拿起紙箱蓋在小男孩身上,一層又一層,蓋得嚴嚴實實。不能讓別人聽到他的哭聲,不能讓任何人聽到!


    “好熱啊,好熱!”


    轉眼間,我站在了趙氏宿舍樓的天台。天台中央鋪了兩張涼蓆,一個年輕人身穿背心短褲,斜臥在涼蓆上,一手撐頭,一手持蒲扇,光著一隻腳,另一隻腳上則掛著拖鞋,嘴裏嘟嘟囔囔,不停喊熱。


    “咦,你怎麽在這裏?見到阿傑了嗎?他下樓切西瓜了。”他發現了我,對我嘿嘿一笑,用力搖了搖扇柄:“今天真熱啊!二哥說家裏有冷氣,讓我搬回家住。可是阿傑還住在宿舍,我怎麽能走呢?我出主意晚上鋪蓆子睡在宿舍樓頂。其實到了夜裏,樓頂挺涼快,我和阿傑喝啤酒,吃西瓜,還可以看到滿天的星星,多愜意啊!阿東那傢夥就不懂得其中的樂趣,回家住了。這也沒關係,反正有阿傑在就行。


    也真奇怪,我和阿傑總有聊不完的話。住在宿舍的這兩年,我說過的話恐怕比我前二十年說過的總和還多。有時兩個人不說話,彼此看對方一眼,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有人說我們是‘一個腦袋,一個靈魂’,嗯,說的不錯,我們就是心有靈犀!


    這傢夥怎麽還不上來?他買了西瓜拿去廚房切,切什麽切?直接一拳砸開吃不就好了嘛。可他不希望弄得到處都是西瓜殘渣,還說西瓜子也不能亂吐,要吐在垃圾袋裏,不能給樓道清掃員添麻煩。這傢夥還真替別人著想!所以他才那麽懂得照顧別人吧?當然他也有疏忽的時候,有次垃圾袋破了一個洞,他不知道,邊走邊甩垃圾袋,結果西瓜子灑了一地。我在後麵笑死了,就是不告訴他。之後他被管理員罵了一頓,見我站在一旁竊笑,認定是我搞的鬼,便追著我打。後來弄清了真相,我讓他向我賠禮道歉了好幾天。嘿嘿,其實我遺憾怎麽沒早點把垃圾袋弄破呢?


    想逗他發火很容易,跟他對著幹就行。但是千萬記住,他很有原則,不能踩到他的底線,真把他惹毛了,你也吃不了兜著走。我最怕阿傑不理我。雖然我們總是心有靈犀,可他不理我時,我就搞不清他在想什麽啦。他也不肯說原因,就像個悶葫蘆。他沖我發火、打我、罵我都沒關係,我都有辦法應付。當然他沒真打過我,也沒罵過我。但是他不理我,我就歇菜了。你懂的,這傢夥固執起來,就像鐵桶一樣油鹽不進,任你怎麽敲打他都沒用,真拿他沒轍!


    除了‘莫名其妙地不理人’這點不好外,阿傑這個人實在有趣得很!有記者寫他沉悶、乏味、無趣,可他明明很有趣啊!不管是高興、生氣、害羞,哪怕他隻是專注地寫信和看書,我都覺得很有趣。他嘟起嘴生氣,還有那一本正經說教的樣子,真是笑死人,又笨又可愛,讓我總忍不住想捉弄他。”


    他滔滔不絕地描述自己如何捉弄阿傑,那得意的模樣好像自己賭/博贏了大錢。


    “哎,切西瓜這麽久,還不上來?我去叫叫他。”他說著一躍而起,一蹦兩跳,步履輕盈地下了樓。


    十幾分鍾後,他回到樓頂,神情有些彷徨:


    “阿傑不在宿舍,奇怪,去哪裏了?難道去買宵夜了?可是他怎麽不告訴我一聲?奇怪!奇怪!你見到他了嗎?”他向我發問。


    我看著他,看了半晌,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不見了,為什麽……”他失望地低下頭,喃喃自語。一滴眼淚突然從他臉頰滑落。他看到滴在自己手心的眼淚,抬起頭迷茫地問我:“為什麽……我會流淚?”


    心中痛楚難當,我閉上眼睛,不想再看。


    再次睜開眼時,自己坐在一間小酒鋪裏。木桌木凳,黑色的酒缸,一個上了年紀的掌櫃打扮的人正在櫃檯後打算盤。熟悉的擺設,熟悉的人。窗外寒風呼嘯,雪花翻飛,酒鋪裏縱然點了碳火,仍然無法完全抵禦滲透進來的寒意。


    幾個裹了獸皮衣的客人正圍坐在一張桌子前大快朵頤,熱酒熱菜擺了滿桌。


    “哎,掌櫃的,你們店裏那個少了一條胳膊的小酒保怎麽不在啊?”一個頭戴皮氈帽的客人問道。


    “你說雷立啊?唉,那個孩子真是毀了,毀了!”掌櫃為他們送上一壺熱酒,搖頭嘆息道:“他之前結識了一位姓封的少俠,兩人成為至交好友,還相約一起去太湖歸隱務農。可天不遂人願,封少俠被奸人所害,慘死在虎威山莊。雷立單槍匹馬殺進虎威山莊,為他報了仇、雪了恨。後來聽說雷立挖開封少俠的墳塋,想帶走封少俠的骨殖去太湖埋葬,可誰知中途又出了岔子,連封少俠的遺骨都遺失了!他回到這裏,整個人都有點癡癡傻傻的,一直在念叨:‘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早點提醒他或者阻止他去,他就不會死!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好心收留了他,讓他繼續在我這裏幫工。他好像忘記了封少俠的死訊,每天傍晚時分都會站在鎮外等候封少俠歸來,風雪無阻、雷打不動。如果旁人告訴他封少俠已經不在了,他就會變得十分激動兇悍,惱恨別人騙他。唉,我也無能為力,隻好隨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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