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後,都唏噓不已。


    我起身離開酒鋪。剛一出門便被漫天的風雪襲擊。雪粒打在臉上針紮似的疼,但還不及寒風如隱形的刀在臉上又割又劃。


    我在風雪中艱難地前行,終於走到鎮外。還是那顆樹,隻是變了模樣。縱橫交錯的枝杈裹了層厚厚的“白絨”向天際延伸,背風的一麵露出褐色的樹皮,像被風削去了裹身衣一般。


    樹下跟其他地方一樣,枯枝敗葉都被白雪覆蓋。風雪阻隔了視線,我仔細辨認,才發現樹下站著一個人。白色布衣與周圍的景色幾乎融為一體,頭髮上沾滿了冰渣和雪粒,慘白的臉凝望著遠方,連睫毛上也掛著冰霜。隻有冰雪下露出的黑髮和凍得發紫的嘴唇,才能讓人相信那裏確實站著一個人。


    他發現了我,張了張口,囁嚅半晌才勉強發出聲音:“我在等……封大哥。你也在……等人嗎?”


    空洞的眼神,空蕩蕩的右袖。那袖子隨風飄舞,好像招魂的白幡。


    心髒又在收縮,隱隱生疼。我捂住胸口,搖搖頭道:“我不等了,我想了斷!你也……別再等了,他真的不會回來了!”


    他睜大眼睛,眼中蓄滿了淚水,用少年人的執拗發出抗議:“不,我要等他,不管等多久,就算等到死!”


    我衝上前,抓住他空蕩蕩的衣袖,大聲呼喝:“放下他!放下他!不要再執迷不悟,不要再作繭自縛!他根本不想回來,他不想見你!他討厭你!”


    “你胡說!你胡說!”少年搖搖晃晃後退幾步,跌倒在地。白色的右袖突然染成了緋色,殷紅刺目。鮮血不停流淌,打濕了袖子,染紅了少年身邊的白雪地。血水很快被冰凍,但瞬間又被新流出的溫熱的鮮血覆蓋。


    少年用左手扶著右肩,痛苦地蹙著眉:“痛!很痛!”


    我呆呆地矗立,看著鮮血從少年右臂的傷口處汩汩流出,仿佛永遠也不會止歇。


    是不是隻有流盡了血,才能忘記他?是不是隻有變成冷冰冰的屍體,才不會覺得痛?


    醒來時,我還是不知道答案。但是時不時讓我陷入窒息的胸痛卻在提醒我:不能再等了,我要離開,永遠地離開!離開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離開跟他有關的一切,徹底斬斷與他的聯繫,再也不要想起他……


    我開始向朋友諮詢移民事宜,並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家人:等小楠讀完中學,去國外上大學,我們全家就移民國外,離開航城,離開影視圈。為了小楠的教育,語珊十分贊同。我媽捨不得小楠和小希兩個孫女,有些難過。二哥和小耳也不太開心。


    “唉,一家人,又要分開了!”二哥自言自語。小耳黑著臉,似乎有話要說,但還是忍住了。


    “你才四十多歲,航城還有很多導演找你拍戲。放棄演藝事業,去了國外,你能幹什麽呢?”二哥不放心地追問。


    幹什麽?我也不知道。我現在隻想離開。隻有到了新的地方,才會有新的開始,才能擺脫舊日的回憶,不再苦苦掙紮吧?


    移民給了我目標和希望,仿佛隻要移民,我就能獲得新生。


    “哥,你真要移民?那傑哥……”踟躕了好幾天的小耳終於鼓足勇氣問我。


    胸口猛然一窒。現在隻要聽到阿傑的名字,我的心髒病似乎就會發作。我捂住胸口,擺擺手,製止小耳說下去。


    “跟他有關的一切,我現在都不想聽,不想知道,你明白嗎?”待心跳恢復正常,我沉下嗓音,麵無表情地說道。小耳的神情十分糾結,最終不得不低下頭,發出一聲無奈的喟嘆。


    移民事宜在按部就班地辦理,隻等兩年後小楠中學畢業了。


    這天,我拍完戲已是淩晨三點,一個場務告訴我:“你弟弟在休息室等你,都等了七個小時了!”


    七個小時!我很驚訝,小耳發生了什麽事?


    在休息室見到猶如行屍走肉的小耳,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哥,小玉跟我分手了!”


    小耳當年跟桉桉分手後,感情上曾消沉了好幾年,直到後來遇到小玉。小玉是個可愛率真的女孩子,獲得過航城選美小姐亞軍,也是影視圈的新生力量。她和小耳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又是一對公認的金童玉女。小耳幫助小玉提升演技,小玉對小耳也是既迷戀又崇拜。我們家裏人都挺喜歡這個女孩子,可沒想到,三年戀情還是破裂收場。


    “她不希望我賽車,覺得太危險,怪我把賽車看得高於她。她覺得我是大男子主義,不懂得顧及她的感受。我是不太懂得哄女人,不知道她心中已經積累了這麽多的不滿。我以為這次吵架還跟以往一樣,很快會和好。我大概習慣了她的崇拜和愛慕,以為她會一直像個小女孩一樣跟在我的身後……現在說這些,都晚了,對嗎?”


    小耳木然地望著我,我說不出話。一個人如果下決心分手,下決心離開,那在做決定之前,大概已經做了長久的思考和準備。能不能挽回,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成功地把阿傑挽回來,又能給小耳什麽建議呢?我隻能陪著他喝酒,陪著他遊蕩在空曠的街道上。


    我跟小耳一樣,總以為有個人不會離開自己,會永遠跟在自己身後。可是一回頭,他卻不見了。


    小耳在路邊吐得一塌糊塗,不過吐過後,心中終於舒暢了一些。


    “哥,謝謝你!”


    他在謝我。其實我什麽都沒說,隻是默默地陪著他。因為他知道我同他一樣,也明白失去的痛苦嗎?隻希望小耳能早日走出情殤,不要受太多折磨。不要像我,心已被腐蝕得殘破不堪……


    時光飛逝,移民手續辦妥,小楠中學畢業,離開航城的日子臨近了。


    幾年前,我、阿森和另外幾個導演組建了航城導演協會,致力於團結同行,共同推動航城電影業發展。這一年內地發生重大水災,導演協會發動演藝界力量,籌拍了一部賑災電影,我也義務參加了賑災助演。聽說許久不曾在圈內露麵的阿傑也出席了電視台的賑災匯演。我沒有見到他。


    見不見,都已沒有意義。


    我要離開了,我不在原地等待了。航城的房子已經出售,我不打算再回來。


    所有的愛與恨,能不能一筆勾銷?我的內心能不能獲得安寧和平靜?


    當飛機起飛的那一刻,我望著飛機窗外,視線遲遲不能移開。


    這個小島,這座城市,這個我長大的地方,有太多讓我痛苦的回憶,也有太多像夢一樣光彩和美好的日子。當要捨棄時,心中有種漂泊無依的恐慌,仿佛一個人在洪災中很快就要被湍流沖走,卻仍抓著江心小洲上的青草不願放手。其實小洲也會被淹沒,放不放手都是一樣的。也許放了手,還有一線生機。可是,捨不得!好的壞的,都捨不得!隻想……多看它一眼!


    封向傑


    內地發生重大水災,影視圈的同行都動員了起來,我也想出一份力。在賑災匯演時我碰到了許多熟人,包括王霑——航城四大才子之一,著名的詞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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