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霖趕緊拱手還禮,“多謝柳大人為糙民申冤,但有所命,糙民無不聽從。”


    “蔡霖,你已經不是布衣了,剛才在慈寧宮,朕便特旨簡拔你為東宮舍人,官居從五品。”皇帝神情輕鬆地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笑著說,“你這就隨柳愛卿去廷尉府,把當年案子的情形詳細告訴他。明日你再進宮來,朕還有話要問你。”


    “糙民……不,臣遵旨。”蔡霖跟著柳仕逸行禮退出,這才放鬆下來。


    柳仕逸與他並肩同行,緩步走過迴廊,沿著直道出宮。兩人的身形都差不多,隻是柳仕逸略高一些,臉上的線條也要剛硬一點,遠遠看去,人人都會覺得這兩人俱是鍾靈毓秀,飄逸出塵。一路上他們都默然無語,一直走到離宮門不遠的地方,柳仕逸才微笑著問:“蔡大人可是乘轎而來?”


    “正是。”蔡霖禮貌地點頭,“糙民……不,那個……我的轎子就在宮門外。”他忽然就當了官,完全不知道在官場上應該怎麽稱呼自己。


    柳仕逸並不認為他失禮,反而覺得他單純可愛,便溫和地笑道:“蔡大人,你我今後同朝為官,不必客氣。”


    其實廷尉位居九卿,為正二品,比從五品的東宮舍人的身份地位高多了,但蔡霖並不是很清楚,而柳仕逸一向莊敬自守,更不會強調這些,於是蔡霖的神情便輕鬆了一些。


    兩人出宮上轎,直趨廷尉署。


    他們剛剛走進大堂,便有幾個官吏過來見禮,蔡霖細心地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很快便弄明白了官場上的一套稱謂。


    柳仕逸將蔡霖請進內堂,有小吏捧上香茶,兩人這才言歸正傳。蔡霖把當年那一夜自己親眼所見的情景重述了一遍,但他那時候不過才六歲,而當夜情形又非常混亂,給他印象最深的隻有火光、驚叫、慘呼以及刀劍劈砍的聲音、拳腳打在人身上的聲音,還有就是很多很多的鮮血、劇烈的疼痛、最後的黑暗。雖然過去了那麽多年,可他在講述的時候仍然臉色發白,幾度停頓,柳仕逸伸手輕扶他的肩背,幫他穩定住情緒,才讓他能夠繼續講下去。等到把當年的事說完,柳仕逸沉吟著沒有吭聲。蔡霖雖然講了很多,但記得的細節實在有限,對他並無太大幫助。


    蔡霖漸漸冷靜下來,沉著地說:“柳大人,當年淮左蔡氏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田地也置了無數,那夜我家被洗劫一空,地契房契也都被人搶走,如今家宅田地店鋪早已易手,是否可從這裏入手,查一查他們是從誰手上買來的?”


    “嗯,你說得對。”柳仕逸點頭,“我這就派人趕往淮左查訪。”


    他起身走出去,蔡霖臉上的表情完全消失,呆呆地看著窗外。過了好一會兒,他伸手蒙住臉,慢慢俯下身去。他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過了這麽多年,實在不勝負荷,如今終於看到沉冤得雪的希望,就像是一個長途跋涉的人走了千裏萬裏之後看到了目的地,忽然就感到深沉的倦意從全身的骨頭fèng裏瀰漫出來,讓他隻覺得頭暈目眩,再也支持不住。


    柳仕逸挑了兩個最得力的心腹手下,向他們細細地交代一番,命他們即刻趕往淮左查探,然後又交代手下官吏分別去查太子遇襲的事並審訊在魏莊後山被俘的兇徒。這一忙便是一個多時辰,等他結束公事,回到內堂,卻看到蔡霖把臉埋在雙掌之中,整個人在暮色中散發著孤獨淒涼的氣息。


    他站在門口,凝神看了很久,這才緩步走過去,抬手輕輕放在蔡霖的肩上。蔡霖抬起頭來,臉色有些蒼白,神情卻很鎮定。他抬眼看向柳仕逸,輕聲問:“柳大人,下官可以走了嗎?”


    “好。”柳仕逸有點不放心,“蔡大人住在何處?我送你回去。”


    “下官在這裏無親無故,也無家宅,暫時借住在白大將軍府上。”蔡霖站起身來,有些疲倦地說,“柳大人不必客氣,下官自己回去便可。”


    柳仕逸微微一笑,“蔡大人,白大將軍率親兵前去擒住兇徒,並接太子回京,皇上把有關太子遇襲之事交由柳某查辦,柳某正要去向白大將軍詢問一些事情,正好順路。”


    聽他這麽一說,蔡霖便沒有反對,與他一起走出大門,上了轎子。


    他乘的是四人小轎,比不得柳仕逸的八抬大轎,但柳仕逸很體貼地吩咐轎夫壓著步子,讓他的轎子能夠從容跟上。蔡霖不懂這些,隻是坐在轎中發呆。等到轎子放下,他仍未回過神來,半晌沒有出去。


    柳仕逸下轎以後等了一會兒,見那頂小轎裏麵沒有半點動靜,不由得微微皺眉,有點擔心地過去撩開轎簾。


    蔡霖對著眼前出現的人發愣,半晌也沒反應過來。柳仕逸知道他重述當年案子,心裏一定震盪不已,便溫和地笑了笑,伸手握住他的手,將他慢慢拉起來,帶出了轎子。


    蔡霖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柳仕逸的臉在淡青色的暮色裏越發清雅,淺淺的笑意裏滿是關切,而掌中傳來的溫暖讓他不由得心裏一動。


    他吸了口氣,正要說話,得到下人稟報的白賁已迎出大門,朗聲笑道:“柳大人大駕光臨,失迎,失迎。”


    第9章


    蔡霖坐在正廳,看著白賁與柳仕逸互相恭維,始終一言不發。那兩人一個手握兵權,一個執掌刑獄,都是手段強硬之人,此時卻都溫文爾雅,笑容可掬,官場禮儀一絲不苟,令人佩服。


    他們喝了一杯茶,總管便急匆匆地走了進來。白賁以為他是來稟報晚膳已備好,正要開口邀柳仕逸和蔡霖一起用膳,總管卻道:“將軍,東宮的張公公來了,說是太子命他們前來接蔡公子。皇上今日頒下恩旨,擢升蔡公子為東宮舍人,他們要接蔡大人進宮居住。”


    白賁尚未聽聞這道旨意,不由得微感意外,轉頭看向剛才一直沒有吭聲的年輕人。蔡霖站起身來,略帶謙恭地說:“在下確實得了皇上恩典,授予東宮舍人一職,不過,皇上今日在禦書房叫臣明日進宮,當時柳大人也在,如果下官今日去了東宮,不知會不會有違聖意?”


    “恭喜蔡大人。”白賁笑著對他拱了拱手,然後看了柳仕霖一眼,和藹地道,“既是皇上有口諭,那蔡大人還是明日進宮較為妥當,柳大人以為呢?”


    “正是。”柳仕霖點頭。


    白賁便對總管說:“你去將皇上口諭告知張公公,蔡公子今日不便進宮,明日一定去。”


    總管答應著,這才稟報,“晚膳已經備好。”


    白賁點了點頭,總管便急步出去向東宮來人傳話。白賁邀柳仕逸和蔡霖一起到花廳用膳,柳仕逸坐下後便進入正題,詳細詢問白賁與白楚率親兵至魏莊救回太子的始末。白賁有問必答,十分慡快。柳仕逸聽得很專注,偶爾會向蔡霖詢問,以便與白賁的描述互相印證。白賁一邊回答他的提問一邊招呼他們吃菜,還特別留意,把一些精緻美味同時又養身補氣的菜餚移到蔡霖麵前。


    蔡霖吃得不多,但也明白他的好意,在他關照自己的時候會對他微笑著點頭,表示謝意。柳仕逸看著兩人相處的情形,淡淡地笑道:“白將軍與蔡大人倒像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


    “白將軍的確很照顧在下。”蔡霖笑了笑,“他把那些獵戶也都安排得很好,讓我很感動。”


    “哦。”柳仕逸點頭,“白將軍仁義,令人佩服。”


    白賁大笑著擺手,“柳大人謬讚了,蔡大人和那些獵戶與太子素不相識,卻都豁出命來保護殿下安全,如此大仁大義,令白某敬佩,能為他們略盡綿薄之力,那是份所應當。”


    “白將軍所言極是。”柳仕逸擊節稱讚。


    一頓飯吃得皆大歡喜,柳仕逸略坐一會兒便告辭離去。白賁陪著蔡霖回屋,對他說:“東宮舍人必得在東宮居住,陪伴太子讀書,輔佐太子處理政務,品級雖低,地位卻高。太子殿下在朝中頗有聲望,但總有一些人另有圖謀,居心叵測,這次遇險便可見一斑。你到宮中以後萬事小心,如果有什麽需要,盡管來找我和我兄長。”


    蔡霖能從他的話裏聽出他的關懷很真誠,不禁心下感激,微笑著點頭,“好,我都記下了,謝謝白將軍。”


    “別客氣。明日去宮中需要帶什麽東西,盡管吩咐下人,他們會找總管替你準備。你今天忙了大半日,早點歇息。”白賁溫和地說完,便轉身離去。


    蔡霖並沒有準備什麽東西,總覺得不能隨便找別人要什麽。第二天一早,他跟著白賁上朝,皇帝在金殿之上讓總管太監宣讀了簡拔蔡霖為東宮舍人的恩旨,對他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相救太子的事跡大加褒獎,眾大臣自然跟著讚揚一番,蔡霖聽得微微皺眉,卻不能不坦然受之,隻好站出來遜謝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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