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擔心,再來一次靜養吧!”


    “大夫,到什麽時候我才能吃米飯?”


    “過四天你就可以喝米粥啦!”


    “四天?這期間會很疼嗎?”


    “因為切除了胃,就須忍耐點兒啊。”


    “他們兩人大吵大嚷說:若是再動手術就得死。我最初就認為切掉胃的一部分算得了什麽?到底是我說對了。”由藏自豪地望了望兒子兒媳,說,“我活到這把年紀,不曾得過什麽大病,我敢跟年輕人比試比試,我是不會輸給他們的。”


    直江直點頭。


    “那麽,什麽時候我能下床走路?”


    “要在10多天以後啊。”


    “要10天的。”


    由藏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像似數著日子。


    “那麽,出院得在什麽時候呢?”


    “爸爸!”


    兒媳實在忍耐不住,叫了一聲。


    “您說多了會疲勞的!”


    “2月份我可以出院了吧?”


    “那麽遠的日子,現在還說不清。”


    “倒也是。”


    由藏坦然同意了。


    “好吧,再見!”


    “謝謝大夫!”


    家屬們鞠躬致謝,由藏也在家屬身後從枕上微微抬起頭來致意。


    高價病房走廊的一角,擺著觀葉植物的花盆,牆壁雪白潔淨。


    “您那麽說能行嗎?”


    倫子比直江錯後一步走著,不安地問。


    “沒辦法呀。”


    “我們也要這麽說嗎?”


    “當然!”


    直江直視前方回答說,兩手插進白大褂衣袋裏。


    那位門診患者仍舊呆呆地坐在圈椅上。病歷上寫著55歲,但他兩鬢已明顯斑白,頭髮稀疏,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得多。


    “您在哪兒上班?”


    “東京都政府。”


    這位叫做桑名的人手捂著脖子回答說。


    “您現在……”


    “剛剛拍了張片子。”


    x光線醫師很快拿來了張片子插到觀察箱上。


    x光照片分正麵、斜麵、前屈、後屈等六個部分,全部正常。


    “頸骨方麵用不著擔心。”


    直江一邊往病歷上填寫醫生意見一邊說道。


    “可是,有點疼。”


    桑名一本正經地觀察著插在觀察箱裏的自己的骨骼圖像。頸部由七塊頸骨組成,再往上就是頭骨,有個白色的大陰影。


    “當頸部搖轉的瞬間,其肌肉受抻,裏麵的血管和肌膜遭到部分損傷,因此,頸根部會出現酸痛,但並不是骨折或脫臼。”


    “這麽說,依然是頭部震顫症啦?”


    “震顫這一詞是表達受傷動機的詞,作為專門的病名很不妥帖。總之,頸部在空間像鞭子那樣柔軟顫動,被閃了一下,說它是震顫症也並非不可,然而我從不使用這種叫法。”


    “那麽,該怎麽叫好呢?”


    “按理該叫頸椎扭傷。”


    “扭傷?”


    桑名又一次仔細地看了看x光底片。


    顎骨的前方有一排牙齒,其中一個特別明顯的就是那顆金牙。桑名一邊看一邊捂著脖子。


    “總之,支撐這些骨頭的環節暫時鬆動了。”


    直江說這話時,門口出現了警官和一個年輕人。三天前的夜晚,這位警官曾送來過一個滿臉是血的醉漢,因而相識。


    “怎麽樣,大夫?”


    “並不嚴重,不過,要一個月後才能痊癒。”


    “需要住院嗎?”


    “沒有必要。靜靜地休養兩三天就行了。不過這種扭傷經過一天以後,反而會加劇疼痛的。”


    “骨頭方麵怎麽樣?”


    “都很正常。”


    “聽說骨頭沒事!”


    警官向木然站在身後的青年說。青年穿著黃地綠條紋的花哨毛衣。


    “你就是撞車人?”


    直江問他時,青年像受驚了似的抬起頭。


    “住在哪裏?”


    “世田穀區三軒茶屋……”青年報完地址,然後說他是l大學的二年級學生。


    “是你的車撞的?”


    “他開的是輛流線型的賽車,被撞的一方僅壞了保險槓,而他自己的車卻壞了前車燈和不少零件。”警官代他答道。


    “肯定是加入保險的嘍?”


    “是的。”青年頭扭在另一邊回答說。


    倫子在一旁迅速地把青年的住址和電話號碼記到病歷卡片上。


    “要打針啦。”


    桑名回過頭來看了青年一眼,然後走向旁邊的治療室去了。


    “我還要詳細調查一些事,你先到候診室去等一等。”


    聽了警官的指示,青年走出房間,直江在病歷上寫上病名和治療經過。


    “大夫,上次被塞進廁所的那小夥子還老實嗎?”


    “還行。”


    “他的夥伴們來過嗎?”


    “好像來過一次,不過,我沒見到。”


    “是嗎,我總覺得後來會給您找些什麽麻煩,實在放心不下。”


    “是找了些麻煩。”


    “怎麽?”警官為這句一針見血的話著了慌。


    “發生了什麽事?”


    “住院時,預支的那3萬日元押金,眼看就用完了。”


    “是嗎?”警官突然聽到醫療費的事,仿佛是自己的事一樣惶恐了。


    “患者知道這件事嗎?”


    “他當然知道。可就是不想掏錢。”


    “還剩多少錢?”


    “昨天聽會計說還能住兩天。”


    “兩天?”


    “他住的病房一天要3000日元,3萬日元的押金很快就光,若不是我告訴不要給他頭部拍片,恐怕……”


    “對不起!”


    “你代他道歉又能怎樣呢?”


    “是啊,這夥人難道能沒錢?”


    “當初對他明確講過,押金用完馬上出院。”


    “現在傷口如何?”


    “個別部位正在化膿。”


    “化膿了?”


    “即使出院了,他還可以在門診上治療。”


    直江說完站起身來,用消毒液洗了洗手。


    5點剛過,黃昏就降臨了,而且有股秋寒的感覺。直江在做著下班前的準備,紮好領帶後從院部窗口往下俯視城市的夜景。


    低矮的雲朵下有無數平房,平房群中到處聳立著大小不同、風格各異的大廈。仿佛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燈光越來越多,街麵也隨著夜幕降臨而安靜下來。


    直江最喜歡從黃昏向夜晚過渡的時刻。在這短暫的時間裏,每一分鍾,城市麵貌都像烤墨紙一樣顯現出來,這在白晝是無法見到的。


    直江一邊看夜景,一邊沉思。他忽然覺得在自己心裏潛藏著的另一個自己出現了,這種幻覺既使他愉快又使他畏懼。


    世上的每個人每輛車都在急速地行進著,唯有從這裏俯視到的黃昏景色卻是靜止的。


    有人敲門。直江迴轉身來背朝窗戶說:  “請進!”


    進來的是院長的女兒三樹子。


    “原來您在這裏。”


    三樹子略顯氣喘。


    “有什麽事?”


    “如果您有時間,下班後請到辦公室來一下。”


    “你爸爸有事?”


    “不,是我媽媽。”


    三樹子直盯著直江說。


    直江點點頭穿好上衣,拿起大衣。這期間,三樹子默默地站在門前。


    “好!”


    聽見直江說話,三樹子便打開門,自己先走到走廊裏。清掃工老太太向他們鞠躬致意,走了過去。


    辦公室和醫務部都在二樓。這樓呈n形,拐過一角,徑直向前走去,迎麵就是辦公室。在靠近拐角處有樓梯,三樹子在那裏停了下來。


    “我要在這裏告辭了。”


    “回家去嗎?”


    “不,去學花道。”


    三樹子穿著白色雙排扣大衣,脖上圍著藍色圍巾,手裏拿著年輕姑娘喜愛的摺疊式手提包。


    “再見!”


    “等等,您不喜歡芭蕾嗎?”


    “你說芭蕾舞?”


    “是的,這月月底有次公演。”


    “噢,這麽說是你演出嘍?”


    直江想起了三樹子一直學著芭蕾舞。


    “不,這次是東京芭蕾舞團的演出,不是我們。您若是有興趣,我可以弄到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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