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濟南去周口的路上,曾國藩重點察看了運河堤牆的防護措施。如果撚軍向東進軍的話,那麽,南北向的運河將是防守的重點。讓曾國藩感到失望的是,運河沿岸各個地方軍事工程的進度遠遠沒有達到要求。看到這樣的情景時,曾國藩非常氣憤,他把那些地方官一一招來,鐵青著麵孔在工地上進行訓斥。到了周口之後,曾國藩仍是放心不下,一再敦促幾條河流的防護工程的進展。不久,曾國藩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由於河防工作的不力,撚軍在遭到清軍的圍堵之後,開始了大規模的遷徙,他們全力掙脫出包圍圈——撚軍張宗禹部與任化邦、牛洛紅、賴文光部於河南中牟會師,在開封附近的蘆花岡擊潰河南的清軍,乘夜突破了沙河—賈魯河防線,進入山東水套地區。聽聞這一消息,曾國藩又急又氣,傷心失望之際,他感到身體明顯不支,稍一用心,就覺得身體內頻出虛汗,耳鳴得也非常厲害。那一段時間,因為白天的事務太多,用心太多,晚上,曾國藩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嚴重的神經衰弱症又犯了。並且,由於壓力增大,身上的癬疾也發作了,每到子時,更是奇癢難耐。


    撚軍突圍以及河防之策的失敗,在朝廷引起了很大震動。那些大臣們這一下子算是抓住把柄了,本來,這些習慣說大話的傢夥一直對曾氏兄弟手握重兵不滿,這一下,總算給他們一個顯示自己聰明的機會了。他們自覺地結合起來,要求朝廷警告曾家兄弟,以示天威。有人甚至向朝廷上了一個奏摺,要求朝廷收回欽差大臣之命,罷曾國藩的兩江總督之職。就這樣,短短的半個月內,曾國藩一連接到軍機處轉來的兩道嚴責上諭和禦史穆輯香阿、阿淩阿等五人措辭強硬的參劾抄件。自從帶兵以來,曾國藩還是第一次麵臨如此集中的責難。曾國藩嗅到了一種不祥的信息,他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他最危險的時候了。五十六歲的曾國藩,在經歷過一番極度的痛苦和憤懣之後,頭腦又重新冷靜下來。


    任陝甘總督期間的左宗棠


    曾國藩對自己的剿撚策略作了一番反思,他又重新翻閱《明史》,細心地研究明末官軍對付高迎祥、李自成的辦法。高、李的部隊是繼唐末黃巢之後,最大規模流動作戰的農民軍,縱橫十幾個省,居無定所,馳如流星,如秋風掃落葉般摧城拔寨,明朝官兵無可奈何,包括相當能幹的內閣大臣楊嗣昌在內。最終,李自成以他快速流動的攻擊方式,直入北京。崇禎皇帝情急之下,持劍準備殺死女兒長平公主,一劍下去,砍下了胳膊,女兒倒在了血泊之中,崇禎再也不忍心下手了,隻好長嘆一聲,在煤山上吊身亡。在抗擊李自成的過程中,有一個人曾運用有效的方法,給予李自成以有效打擊,讓李自成差點全軍覆沒。此人就是明朝著名將領孫傳庭。孫傳庭對李自成採取的軍事策略便是圍堵,把李自成的馬隊限製在一定區域之中,不讓李自成的運動戰發揮優勢,然後採取堅壁清野的辦法,輔之以流動進攻。這樣,李自成遭受到了潼關之圍,隻是帶著十幾騎突圍而出,逃往商洛山。曾國藩所設計的抗擊撚軍的策略,就是來自孫傳庭的圍堵方式。重新回顧《明史》,曾國藩更確認自己的策略是正確的,隻是在實施過程中,一些細節沒有處理好罷了。這麽多年以來,對於現象背後的一切,曾國藩洞若觀火。這一次,他準備跟朝廷軟頂一場,堅持自己的河防戰略。


    這個時候,一件事情的突然發生,讓曾國藩大傷腦筋——正在襄陽打仗的弟弟曾國荃跟湖廣總督幹上了!曾國荃在湖北巡撫的位置上帶兵打仗,因為湖廣總督官文在後方支持不力,玩忽職守,曾國荃的新湘軍久戰無功,損失巨大。曾國荃一氣之下,收集了許多官文貪贓枉法的證據,向朝廷參了官文一本。曾國荃的這一奏摺,在朝廷引起了轟動。不甘寂寞的左宗棠在陝甘總督的位置上聽說此事後,也給朝廷上了一封奏摺,認為曾國荃的奏摺寫得非常好,表示全力支持曾國荃,主張將官文撤職。官文為了報復,也參了曾氏兄弟一本。這樣一來一往,幾個地方大員在朝廷裏打起了官司。這一樁公案夾雜在戰事之中,更讓曾國藩徹夜不眠。每天晚上,曾國藩隻要一想到這些事情,就覺得太陽穴跳得非常厲害。曾國藩思考了很久,也向朝廷上了一個摺子,認為官文功不可沒,還是應該力保。對於曾國藩的態度,朝廷非常滿意,認為曾國藩寬厚待人,有大局觀念。可能是為了照顧正在打仗的曾氏兄弟吧,朝廷將官文調至京城掌管刑部,由李鴻章接替官文出任湖廣總督。由於李鴻章暫時離不開,安排由李鴻章的哥哥、湖南巡撫李瀚章暫時替代。雖然事情還算得到圓滿解決,但曾國藩知道這一切全是由於曾國荃的魯莽造成的。經過這一番折騰之後,曾國藩變得更加心力交瘁了。


    再說撚軍,在衝破了沙河和賈魯河的防線之後,繼續東進,進逼到運河附近,想突破運河防線。曾國藩重新調整了戰略,他仍駐周口統領大批人馬,一方麵速令李鴻章出駐徐州,與山東巡撫會辦東路;另一方麵,讓曾國荃移駐南陽,與河南巡撫會辦西路。這樣,剿撚就形成了東路、中路和西路三路大軍。這一回,曾國藩的運河防線起作用了。10月初,撚軍由城武猛攻運河堤牆沒有成功;掉轉方向,又想在鄆城、菏澤、曹縣等地突破,同樣沒有成功。這樣,撚軍不得不重回河南境內,在許州,撚軍分為兩支:一支由賴文光、任化邦率領,另一支則由張宗禹率領,分別從東麵和西麵突圍。到了11月,背水一戰的撚軍終於獲得了成功:張宗禹率西撚軍衝破了清軍的阻截,穿越秦嶺進入陝西境內;賴文光與任化邦率領的東撚軍,在從曹縣搶渡運河失敗後,又跑到河南境內,再次突破沙河—賈魯河防線,進入湖北境內——這樣,曾國藩千辛萬苦布置出來的河防軍事布局,又被鑽出了新漏洞,曾國藩全殲撚軍的想法再次落空。


    在周口指揮的那段時間,曾國藩終日惶惶。曾國藩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隨著年齡的增大,反而變得首鼠兩端膽小如兔了。當年在與太平軍作戰時,在總體上,自己還是沉著明敏、氣定神閑的。現在,那種鎮定和無畏,怎麽一點也找不著了呢?老了,還是老了!進入冬天之後,曾國藩更是感到冰冷入骨,自己的身體虛弱得如同病貓一樣,軟遝得不行,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曾國藩試著用補藥來維持體力,尤其是人參,用量已經到了危險的程度,仍沒什麽效果。曾國藩一直忌諱各式各樣的藥,認為凡藥三分毒,但此刻,曾國藩也是顧不得了,他隻想著讓自己的身體好一點。大量地服用人參,使得曾國藩的肝火明顯旺盛,到了最後,他的左眼開始失明,右眼也變得模糊,曾國藩已經麵臨失明的危險了。


    既然活著都如此艱難,那麽,繼續在任又有什麽意義呢?身體稍好了一點之後,曾國藩毅然決定離開了。在這種情況下,曾國藩連續向朝廷發了四封奏摺,上疏太後、皇上,請開協辦大學士、兩江總督之缺,全力推薦李鴻章,說李鴻章可以擔當大任,請求朝廷安排李鴻章來接替他;自己以散員留營效力,不主調度,實際上就是退居二線,充當李鴻章的顧問。曾國藩又向朝廷請求,自己河防失敗,剿撚無效,請將一等毅勇侯封爵註銷,以明自貶。曾國藩提議李鴻章來接替自己,無疑是最佳選擇,剿撚的主力部隊淮軍本來就是李鴻章所統領的,如果讓他來指揮,可能比自己還熟稔一點。當然,還有一個潛在的意思就是:曾國藩想把剿滅撚軍的功勞讓給李鴻章,以目前的情況看,隻要堅持河防戰略,剿撚的勝利,肯定是遲早的事。自己的前程,已經算是登峰造極了,能超過自己的,隻能是處事更為練達的李鴻章。如果情形真的是這樣,自己為什麽不借花獻佛,把李鴻章扶上馬,再送上一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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