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填補準部留下的土地,幹隆從各地遷移人口。其中有吉爾吉斯人、哈薩克人,有蒙古部落的喀爾喀人、察哈爾人,有穆斯林東幹人,甚至還有來自滿洲的錫伯人和高麗人。十多年之後,土爾扈特部落回歸中國,也被安置在這片由於自己的兄弟部落被滅絕而空出來的土地上。


    幹隆在國家安全問題上,採取過許多或高明、或精明、或陰鷙的手腕。


    有清一代,喇嘛教是國教,但幹隆並不信黃教。他在評論活佛轉世時說:“蒙古呼圖克圖活佛轉世,其實是一種取巧方便的辦法……佛本無生死,哪有轉世?但是不允許轉世,那麽數萬番僧就無所皈依,所以不得不如此罷了。”(《禦製喇嘛說》)


    從這段諭旨看,幹隆對喇嘛教是不屑一顧的。但是,終幹隆一朝,皇帝對黃教領袖,一直極盡尊崇之能事。他把父親的故府雍和宮改成喇嘛廟,以示對喇嘛教的尊崇。他對達賴和班禪提高了禮遇規格。為了迎接班禪遠來,他專門在承德為班禪修建了一座規模宏大的廟宇——普陀宗乘之廟。這座廟耗資巨大,僅為其中的一座殿宇頂部鍍金,就花去黃金一萬五千多兩。他親派皇六子遠赴內蒙古迎接,在承德的接待更是不計成本,優隆備至。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幹隆很清楚喇嘛教對安定西藏和蒙古的作用。他多次說過“興黃教,所以安蒙古”,“敬一人而千萬悅”。他高屋建瓴,進一步樹立達賴喇嘛的權威,由此擁有了確認轉世活佛和任命高級教長的權力,從而牢牢地把西藏社會控製在自己手中。


    但是,對於伊斯蘭教,幹隆採取了完全不同的做法。他深知這一宗教的進取性,因此在回教地區大力推行政教分離,不允許宗教領袖取得世俗權力。他知道,伊斯蘭教一旦實現政教合一,必然爆發強大的擴張力量,給帝國安全帶來巨大威脅。平定新疆之後,他大力扶植伊斯蘭世界世俗貴族伯克的力量,禁止阿訇幹涉政治,高明地抑製了伊斯蘭教的活力。他還十分高明地將東幹穆斯林從中國西北部遷入新疆,利用他們對抗突厥語族的穆斯林,從而實現以回製回,成功地獲得了新疆的穩定。即使以現代政治家的標準來衡量,幹隆對邊疆問題的處理也是十分高明的。


    幹隆的性格中並不缺乏善良、溫和的一麵,但他的本質畢竟是政治動物。對準噶爾蒙古人的屠殺,固然有泄憤的因素,更主要的卻是出於長遠考慮。幹隆喜歡做一勞永逸、斬草除根的事。他認為他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責任,為後世子孫消除所有威脅。


    種族滅絕,在他看來無疑是消除西部邊疆威脅的最徹底、最有效的辦法。為了大清王朝萬世永固這個最終目標,他可以做出任何決定,也可以把自己變成一頭野獸。確實,通過滅絕政策,幹隆皇帝實現了對西部中國前所未有的牢固控製。


    對於整個中華民族來說,這是幾千年來中國努力控製西域的一個完美結果。從漢代張騫通西域開始,天山南北以及巴爾喀什湖一帶就是中原王朝一直努力經營的目標。漢、唐、元這三個強大帝國都實現了對西域的管轄,在這個地方設置過都護府,但是由於距離遙遠,風土不同,中央政權一直很難在這裏建立直接、持久、穩定的管轄,因此,西域一直是中華帝國版圖中最不穩定的部分,與內地的聯繫時斷時續,對內地的臣屬也時叛時服。直到幹隆消滅了這片草原上最強悍的民族,把這片土地命名為新疆,中央政府才真正在這裏建立了徹底、有力的統治。這一統治建立得相當牢固,在此之後的晚清時期,雖然列國對清朝瓜分蠶食,但新疆一直沒有再次分裂出去。


    中國的武功,自成吉思汗以來,還沒有誰如此一舉蕩平二萬餘裏,深入不毛之地。元代之後,中國的疆域,從來沒有如此巨大,國家的統一,從來沒有如此鞏固。朝野上下,一致讚嘆“國家如天之福”。文人學士紛紛進表上賦,歡呼慶祝。紀昀撰寫了《平定準噶爾賦》,稱“三十六國,鹹遵正朔,浩乎大哉,此王道之極盛,而三五之遐躅也”。趙翼在《平定回部鐃歌》則唱道:“一統車書大覆函,持盈睿慮倍寅嚴;從知兵甲全消日,文德逾敷萬國鹹。”後世史家也高度評價這一戰爭。王先謙說:“高宗皇帝……成兩朝未竟之誌,準回平而北無漢世匈奴之患,金川定而西無唐代吐蕃之擾,保世恢基,其極於無外。”(王先謙《虛受堂文集》卷二,《東華錄序》)


    除了驅敵拓土之外,平定新疆的另一個意義是它標誌著幹隆盛世達到了“全盛”。中國歷史上這最後一個盛世,人們通常稱為“康幹盛世”。事實上,康熙和雍正的統治還稱不上完美。直到新疆戰爭之後,清王朝在各個方麵都實現了對歷史的超越,進入無可挑剔的“全盛”。


    平定準噶爾戰爭之後,“盛世”“全盛”等詞彙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清朝臣民口中。人們不約而同地把這場戰爭與“全盛”聯繫在一起。幹隆二十四年(1759年),戶部右侍郎於敏中賦詩稱頌幹隆皇帝統一新疆的功績說:“覲光揚烈,繼祖宗未經之宏規;轢古淩今,覲史冊罕逢之盛世”。(《素餘堂集》卷二四)意思明確地說,新疆戰爭使幹隆超越了祖宗。幹隆自己也宣稱,“比年以來西域大奏膚功,國家勢當全盛”,(王先謙《東華錄》)“方今國家全盛,府庫充盈”。(幹隆《聖訓》卷一零六)西域戰爭和府庫充盈是幹隆宣布“全盛”到來的兩大理由。從此之後,“盛世”就成了清帝國文件中不斷提及的詞彙,其頻率之大甚至達到令人厭煩的程度。及至幹隆晚年所編的《八旬萬壽盛典》,“盛世”二字居然出現了七十餘次。


    確實,以統一新疆為標誌,大清帝國的統治攀上了歷史的高峰。這一高峰,懸絕於歷代的治績之上。


    第一,幹隆朝幾乎消滅了對最高權力的所有威脅,實現了前所未有的政治穩定。


    歷史上威脅皇權的勢力有以下幾種:一是敵國威脅,二是農民起義,三是權臣專政,四是太監擅權,五是後妃幹政,六是外戚亂政,七是朋黨之爭,八是地方割據勢力。這八種勢力在歷代都此起彼伏,興風作浪,從來沒有被徹底平息過。甚至在雄才大略的康熙和雍正時期,也仍然存在敵國、權臣和朋黨的陰影。康熙朝前期,索額圖和明珠一度權傾朝野,“是時索額圖、明珠同柄朝政,互植私黨,貪侈傾朝右”。(《清史稿·索額圖傳》)康熙朝後期,各皇子紛紛與大臣勾結,朝政一片混亂,以致康熙甚至擔心死後可能會出現全國性內戰。雍正朝初期,由於雍正喜怒不定、大起大落的個性,先後培養出年羹堯、隆科多兩大權臣。年羹堯應召回京,“公卿跪接於廣寧門外,年策馬過,毫不動容。王公有下馬問候者,年頷之而已。至禦前,箕坐無人臣禮”。胤禛不得不羅織九十二條大罪將其除掉。雍正晚年,又形成鄂爾泰、張廷玉兩大朋黨。隻有幹隆總結吸取歷代統治經驗,以極其高明的政治手腕,對內縝密陰柔地化解了鄂張朋黨,對外積極主動地消除了敵國力量,把這八種威脅化解到近乎無影無形的程度,確保了皇權的至高無上和政治紀律的高度嚴明。沒有一個大臣,敢於在皇帝麵前造次;皇帝一聲令下,舉國戰慄。歷史上真正做到了“幹綱獨攬”的帝王,唯幹隆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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