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廣闊的大地裏,說給兒童聽的童話,竟有許多是這一類鼓勵、啟示永不要對愛失去信心,永遠不在挫折中絕望的故事,它們歌頌著對愛情堅忍不拔的偉大精神——這種精神正是"至死靡他"的精神.


    當我們聽到"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麽?"的歌聲時,是不是也能發出"永遠這東西我明白"像一個平凡牧童的心一樣肯定的答案呢?


    ——一九八二年七月二十八日


    青山元不動


    我從來不刻意去找一座廟宇朝拜.


    但是每經過一座廟,我都會進去燒香,然後仔細的看看廟裏的建築,讀看到處寫滿的,有時精美得出乎意料的對聯,也端詳那些無比莊嚴穿著金衣的神明.


    大概是幼年培養出來的習慣吧!每次隨著媽媽回娘家,總要走很長的路,有許多小廟神奇的建在那一條路上,媽媽無論多急的趕路,必定在路過端的時候進去燒一把香,或者喝杯茶,再趕路.


    爸爸出門種作的清晨,都是在端裏燒了一柱香,再荷鋤下田的.夜裏休閑時,也常和朋友在廟前飲茶下棋,到星光滿布才回家.


    我對廟的感應不能說是很強烈的,但卻十分深長.在許許多多的端中,我都能感覺到一種溫暖的情懷,燒香的時候,就好像把自己的心清放在供桌上,燒完香整個人就平靜了.


    也許不能說隻是端吧,有時是寺,有時是堂,有時是神壇,反正是有著莊嚴神明的處所,與其說我敬畏神明,還不如說是一種來自心靈的聲音,它輕淺的彈奏而觸動著我;就像在寺廟前聽著鄉人夜晚彈奏的南管,我完全不懂得欣賞,可是在夏夜的時候聆聽,仿佛看到天上的一朵雲飄過,雲一閃出幾粒晶燦的星星,南管在寂靜之夜的廟裏就有那樣的美麗.


    新蓋成的廟也有很粗俗的,顏色完全不調諧的糾纏不清,貼滿了花草濃艷的藝術瓷磚,這時我感到厭煩;然而我一想到童年時看到如此顏色鮮麗的廟就禁不住歡欣的跳躍,心情接納了它們,正如渴著的人並不挑撿茶具,隻有那些不渴的人才計較器皿.


    我的廟宇經驗可以說不純是宗教,而是感情的,好像我的心裏隨時準備了一片大的空地,把每座廟一一建起,因此廟的本身是沒有意義的.記得我在學生時代,常常並沒有特別的理由,也沒有朝山進香的準備,就信步走進後山的廟裏,在那裏獨坐一個下午,回來的時候就像改換了一個人,有快樂也沉潛了,有悲傷也平靜了.


    通常,山上或海邊的廟比城市裏的更吸引我,因為山上或海邊的廟雖然香火寥落,往往有一片開闊的景觀和大地.那些廟往往占住一座山或一片海濱最好的地勢,讓人看到最好的風景,最感人的是,來燒香的人大多不是有所求而來,僅是來燒香罷了,也很少人抽籤,簽紙往往發著寥斑或塵灰滿布.


    城市的廟不同,它往往侷促一隅,近幾年因大樓的興建更被圍得完全沒有天光;香火鼎盛的地方過分擁擠,有時燒著香,兩邊的肩膀都被擁擠的香客緊緊夾住了,最可怕的是,來燒香的人都是滿腦子的功利,又要舉家順利,又要發大財,又要長壽,又要兒子中狀元,我知道的一座廟裏沒幾天就要印製一次新的簽紙,還是供應及,如果一座廟隻是用來求功名利祿,那麽我們這些無求的隻是燒香的人,還有什麽值得去的呢?


    去逛廟,有時也有意想不到的樂趣.有的廟是僅在路上撿到一個神明像就興建起來的,有的是因為長了一棵怪狀的樹而興建,有的是那一帶不平安,大家出錢蓋座廟.在台灣,山裏或海邊的端字蓋成,大多不是事先規劃設計,而是原來有一個神像,慢慢地一座座供奉起來;多是先隻蓋了一間主房,再向兩邊延展出去,然後有了廂房,有了後院;多是先種了幾棵小樹,後來有了遍地的花草;一座寺端的宏觀是歷盡百年還沒有定型,還在成長著.因此使我特別有一種時間的感覺,它在空間上的生長,也印證了它的時間.


    觀廟燒香,或者欣賞廟的風景都是不足的;最好的廟是在其中有一位得道者,他可能是出家修煉許久的高僧,也可能是拿著一塊抹布在擦拭桌椅的毫不起眼的俗家老人.


    在他空閑的時候、我們和他對坐,聽他訴說在平靜中得來的智慧,就像坐著聽微風吹撫過大地,我們的心就在那大地裏悠悠如詩的醒轉.


    如果廟中竟沒有一個得道者,那座廟再好再美都不足,就像中秋夜裏有了最美的花草而獨缺明月.


    我曾在許多不知名的寺廟中見過這樣的人,在我成年以後,這些人成為我到廟裏去最大的動力.當然我們不必太寄望有這種機緣,因為也許在幾十座廟裏才能見到一個,那是隨緣!


    最近,我路過三峽,聽說附近有一座風景秀美的寺,便放下俗務,到那廟裏去.廟的名字是"元亨堂",上千個台階全是用一級級又厚又結實的石板鋪成,光是登石級而上就是幾炷香的工夫.


    廟庭前整個是用整齊的青石板鋪成,上麵種了幾株細瘦而高的梧桐,和幾叢竹子;從樹的布置和形狀,就知道不是凡夫所能種植的,廟的設計也是簡單的幾座平房,全用了樸素而雅致的紅磚.


    我相信那座廟是三駕一帶最好的地勢,站在廟庭前,廣大的綠野藍天和山巒盡人眼底,在綠野與山巒間一條秀氣的大漢溪如帶橫過.廟並不老,對於現在能蓋出這麽美的廟,使我對蓋廟的人產生了最大的敬意.


    後來打聽在廟裏灑掃的婦人,終於知道了蓋廟的人.聽說他是來自外鄉的富家獨子,一生下來就不能食輩的人,二十歲的時候發誓修性,便帶著龐大的家產走遍北部各地,找到了現在的地方,他自己拿著鋤頭來開這片山,一塊塊石板都是親自鋪上的,一棵棵樹都是自己栽植的,歷經六十幾年的時間才有了現在的規模;至於他來自哪一個遙遠的外鄉,他真實的名姓,還有他傳奇的過去,都是人所不知,當地的人聽稱他為"彎仔師父".


    "他人還在嗎?"我著急的問.


    "還在午睡,大約一小時後會醒來."婦人說.並且邀我在廟裏吃了一餐美味的齋飯.


    我終於等到了彎仔師父,他幾乎是無所不知的人,八十幾歲還健朗風趣,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中談人生,都是頭頭是道,讓人敬服.我問他年輕時是什麽願力使他到_三峽建廟,他淡淡的說:"想建就來建了."


    談到他的得道.


    他笑了:"道可得乎?"


    叨擾許久,我感嘆的說:"這麽好的一座廟,沒有人知道,實在可惜呀!"彎仔師父還是微笑,他叫我下山的時候,看看山門的那副對聯.


    下山的時候,我看到山門上的對聯是這樣寫的:


    青山元不動


    白雲自去來


    那時我站在對聯前麵才真正體會到一位得道者的胸襟,還有一座好廟是多麽的莊嚴,他們永遠是青山一般,任白雲在眼前飄過.我們不能是青山,讓我們偶爾是一片白雲,去造訪青山,讓青山告訴我們大地與心靈的美吧!


    我不刻意去找一座廟朝拜,總是在路過廟的時候,忍不住地想:也許那裏有著人世的青山,然後我跨步走進,期待一次新的隨緣.


    ——一九八三年五月十八日


    隨風吹笛


    遠遠的地方吹過來一股涼風.


    風裏夾著呼呼的響聲.


    側耳仔細聽,那像是某一種音樂,我分析了很久,確定那是嫡子的聲音,因為蕭的聲音沒有那麽清晰,也沒有那麽高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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