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彤半張著嘴,一時說不出話,那蘭猜他在權衡謊言和實話的利弊。李萬祥的刀再次逼近,梁小彤叫了起來:“我說,我告訴你,我們沒有說實話,是……”他的喉結劇烈抖動了一下,“是我們逼的,她當時一個人在外麵,落單,我們……我們用刮刀,威脅……”


    那蘭幾乎可以肯定,梁小彤在說實話。


    這句是實話,並不代表前麵一句是實話。


    那蘭說:“李老師,他是不是殺害小芳的兇手,還需要時間,真的,還需要時間,您也不願錯殺任何一個人,對不對?”


    李萬祥尚未回答,樓外傳來了高聲傳呼:“你們已經不可能逃離現場,請立刻結束任何非法活動,在還沒有鑄成大錯之前,請盡快釋放人質,爭取獲得寬大處理的機會,如果需要和我們交流,請撥打我們的專線電話……”


    那蘭說:“一般這種情況下,過一會兒他們會試探性地推進,如果您需要更多時間,必須採取措施……否則,您的後半生可能會在監獄中度過,不值。”她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不靠譜”的話,也許是一時衝動——她能體會李萬祥的苦楚,她不希望李萬祥成為衝動的犧牲品。


    更何況,縱然梁小彤有一萬個可能是殺害袁曼芳的兇手或者兇手之一,哪怕隻有一個可能他不是兇手,或者沒有足夠的證據說明他是兇手,李萬祥不該成為那個猥瑣少年的劊子手。


    鄢衛平說:“這位姑娘說得對,你需要時間,我們可以一起合計。”戴世永也說:“鄢總也說得有道理,您這時候無論殺他還是放了他,事已至此,都很被動,不利於解決問題,更不利於您個人。”李萬祥瞟了一眼窗外,看見一批特警已部署,不斷變換方位,似乎正在一步步逼近。耳中繼續傳來揚聲器裏發出的喊話聲。一聲槍響,將樓內樓外的人都震了一震。主宴廳裏的人質都驚訝地看著李萬祥。李萬祥提著一把手槍,隻有少數幾個眼尖的人看見那槍原本掖在他白色廚師製服裏的腰帶上。戴向陽、鄢衛平、梁小彤和那蘭等幾個接觸過武器的人認出那是把類似9毫米彈徑的glock手槍,外麵特警的喊話聲突然停了,特警們的推進也立刻暫停。李萬祥將槍口抵住梁小彤的太陽穴,沉默地怒視,但似乎已吶喊出聲:“如果你是那害死小芳的兇徒,我可以有多少種方法讓你入地獄?”那蘭忽然說:“發簡訊給談判專線,就說要談判可以,找那蘭。”李萬祥吃驚地看著那蘭,郭子放更是叫了起來:“那蘭你吃錯藥了吧!”那蘭說:“我們需要時間,就算解決不了殺害袁曼芳的真相,至少可以想辦法不要讓李老師背這個搶劫案的黑鍋。沒有人知道我在瀟湘吃飯,所以警方會花一些時間找我,這段時間裏,我們可以想一個辦法,解決這個人質危機。首先,李老師,你要把我的手機電池拔掉。白色的,三星的那個。這樣警方要gps定位我,需要略多花些時間。”


    李萬祥將信將疑地看一眼那蘭,找到了她的手機,卸下電池。


    他又從桌上拿起一個iphone,塞到梁小彤手中:“這個是你的吧,給剛才那個談判電話發簡訊,就寫‘再往前,殺一人。談判,找那蘭。’”


    案發前九天,江京市郊寧湖鄉富樂小區某單元劫匪乙和丙認為劫匪甲說的不改變搶劫日期、不提前搶劫,照樣成功,完全是癡人說夢。


    劫匪甲說:“有那麽難理解嗎?專業劫匪在‘明處’,我們在暗處;我們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們的計劃,他們不知道我們的存在,你說我們為什麽要改日期?具體實施步驟肯定要重新合計,比如進入主樓後的第一步不再是各就各位,而是要把專業劫匪先搞定。”


    劫匪乙和丙互視一眼:“非專業的搞專業的,好像有點關公麵前耍大刀的意思。”


    “古老的勵誌歌曲怎麽唱來著?愛拚才會贏。”劫匪甲捲起袖子,像是在發動工人運動的革命者,“我們有三個,他們也就是三個人,而且他們一定跟我們想的一樣,如何控製局麵,克服搶劫的障礙,絕不會去想怎麽躲開伏擊。所以我們做伏擊,他們措手不及,我們搶劫成功後,還可以想辦法把他們放養在搶劫現場,增加警察破案對劫匪身份撲朔迷離的感覺,多好。”


    劫匪乙問:“在哪兒伏擊?”


    “我估摸著,專業人士們肯定也會設法避開監控錄像,我們能想到的,專業劫匪也能想到,所以多半也會從樓頂的木天窗走。我們今晚就去把天窗附近打掃幹淨,不要留下人來人往的痕跡,然後開始跟蹤觀察。專業劫匪肯定也會事先踩點,是否從天窗走,我們很快就會得到確證。”“如果他們真的是從天窗走,那就好安排了。搶劫那天,我們早點去,埋伏在天窗下,如果那三個人同來,我們就先從後麵開始襲擊,幹掉走在最後的那個,幹淨利索,趁前麵兩個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也一起下手,咱們都不是文弱書生,他們也未見得是武林高手,我們出其不意,成功的可能性巨大。”劫匪甲的信心永遠都是那麽十足。


    劫匪丙聽說能直接打架,還是很高興的,笑著問:“這計劃,老闆娘會批準嗎?”劫匪甲說:“實話說,那正是老闆娘的主意。”


    5月20日下午4:30左右,江京市餘貞裏撫鬆巷巴渝生說:“知不知道你拔下手機電池,也給自己增加了一份可疑?”那蘭顯然早已想到,點頭說:“是,很少有劫匪有那份閑心去卸電池的。”


    “然後你們就開始合計如何串口述?”巴渝生想像著當時的情況,“本來情況很簡單,隻要說劫匪搶劫成功後一走了之就好了,問題是你們需要統一口徑,你們要叮囑好所有人都不能把李萬祥和梁小彤的過節說出來,因為那樣就麻煩了。你們尤其要叮囑好梁小彤不得輕舉妄動,不得報復,你們對他要有足夠的威脅,他更不願舊日醜事重提,最終應該會聽話。”


    那蘭點頭:“這些話聽起來容易,要一點點說透,尤其要所有人質都買帳,並不容易。好在,這批人質都是很具有同情心的人,居然沒有費太多說服的口舌,就答應了集體保下李萬祥的建議。然後就是一些細節,比較費點力氣,你一言我一語,最來勁的一個就是謝一彬,他好像有寫懸疑小說的遠大理想,想像力也的確比大多數人豐富,但也有一定的問題,有些細節扯得太遠太戲劇化,比如李萬祥跟劫匪搏鬥,完全沒有必要。”


    “難怪在這條上各個筆錄都有出入。”巴渝生說。


    “尤其像梁小彤,嚇得已經靈魂出竅,要讓他專心記住每一個細節,的確勉為其難。”


    “更何況後來事態又發生了突變。”巴渝生半試探地說。當然,他知道後來的確事態突變,隻是,他希望那蘭親口說出來。


    5月18日,瀟湘主樓主宴廳,大劫案實時現場“大家都清楚該怎麽說了嗎?”戴世永問。


    “哪有那麽容易。”梁小彤還在渾身打戰,“本來就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還被他,”他戴手銬對的雙手指向謝一彬,“加了那麽多毫無意義的枝節,我腦子已經亂了。嗷!”


    李萬祥狠狠踢了梁小彤一腳:“要想腦子不那麽亂,今後少喝點酒,少想想女人!別以為你從今後就太平無事,我們還沒完呢!”


    那蘭說:“大體記清楚就可以了,任何有經驗的警察都不會指望所有目擊者的口述一模一樣,就算剛發生過的事,遺漏和差錯也少不了,完全一致反而會引起警察疑心,所以我們不需要沒完沒了地核對細節了……最主要的是,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戴向陽忽然說:“他們不是還在找你嗎?”


    那蘭微微一驚,因為這是整個過程中,戴向陽第一次開口!這和她預計得大相逕庭:戴向陽是一個大集團的老總,指揮千軍萬馬的統帥,照理說會顯示哪怕一點點領導力,卻不知因為什麽,自從對兩名匆匆離開的劫匪叫罵了一句後,再無聲響。偶然看他一眼,發現他目光呆滯,不知在看什麽,不知在想什麽,她甚至不能說清他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還是完全在另一個世界中。


    她回答道:“對……不過,我相信他們不會無限製地找下去,甚至,他們有可能已經通過我手機的gps歷史記錄發現我在這裏。因此,我覺得,我們必須開始做好收場的準備。”她麵向梁小彤,說:“請你再發一條簡訊,就說再給他們十分鍾,那蘭再不來,就取消談判。”


    戴世永說:“既然算是劫匪發的,就再真實點,語氣更強硬些,你寫‘十分鍾,那蘭不來,殺一人。’”


    那蘭皺眉說:“有必要嗎?”


    戴世永答非所問地說:“十分鍾,應該可以準備好了。”又對梁小彤說:“小彤,等我們都解放了,咱們和李老師、和叔、和鄢大哥、和那蘭小姐、和這裏所有的同學一起,再聚會合計合計,下一步該怎麽做,肯定不讓任何人吃虧,行不?”


    李萬祥再次逼近梁小彤,冷聲說:“你千萬、千萬不要以為,我們會都相信當年你隻是個無知但無辜的青年,你比誰都清楚,你到底做了什麽!”


    戴世永說:“李老師,你放心,剛才大家都表過態,絕對不會讓這事兒就那麽馬馬虎虎地過去;小彤呢,如果小芳真的隻是你們惡行的間接犧牲品,也不需要太害怕,你不會丟掉小命;而今天我們冒點險,就是為了能保證李老師不需要為小芳遇害的真相付出不必要的代價。大家說對不對?”


    鄢衛平說:“可不是,李老師你是信不過小彤可以理解,但希望你相信我們。”


    李萬祥想了想,點頭嘆氣說:“我現在還能怎麽辦?”


    戴世永說:“就像剛才商量的,從現在起,這裏又隻是那兩個劫匪在主持局麵,他們還在等那蘭的出現,等會兒那蘭就會出現,再讓他們談判個十五分鍾吧——太短了不真實……就假設他們在那小包間裏談吧。”


    謝一彬說:“我很專業地提醒一下,如果那蘭等會兒正式宣布為談判員,她的手銬必須解鎖,這是國際慣例。”


    那蘭苦笑說:“這個我真心不反對。”


    戴世永說:“當然可以,就請李老師到時候給那蘭自由,那段時間我們也可以繼續商量今後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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