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我說。其實,我真是後悔死了……”楊二郎聞到一股尿騷味兒,馬浚顯然憋不住了,開始一邊抽泣一邊坦白,將那日事發經過一一說了,和鳳滿樓老鴇的回顧完全一致。


    楊二郎聽著,身體在微微顫抖。馬浚講到巧月落地後,楊二郎直起身。他將錐子扔出了窗外,絲毫沒有食言。他對舉人、歌ji們說:“你們都下去吧,但暫時不要讓官兵們上來,就說馬公子還有危險。”馬浚叫道:“你發過誓的!”


    “對,我說過,不會下手殺你。我把兇器都扔了,你還有什麽可怕的?”尹靖才說:“楊先生,我們再商量商量。”楊二郎叫道:“如果你不想要我改變主意,就不要廢話了!快下去,確保所有人都滾出這個沾滿血、沾滿民脂民膏的酒樓!”


    尹靖才唯唯諾諾地下樓去了。


    楊二郎攤開雙手,對馬浚說:“瞧見沒,我不殺你。”


    “放了我!”


    “當然,這是我毒誓的一部分,你說實話,我就放過你。”他在酒席上抓起一隻碗,在桌沿敲了一下,碗裂開,裂口鋒利。楊二郎蹲身用碎碗片把馬浚腕間的麻繩切斷。


    然後一轉身,跑到了陽台,縱身跳下酒樓。


    在空中的一剎那,他用打火石點起了火絨——全江京估計隻有他這樣的巧手可以在如此短暫的一瞬間打起火石點起火絨。火絨燒在酒樓旗子上,燒在他的一塊浸滿了油的方巾上。他落地之前,兩小團火已經飛進了酒樓的窗戶。


    蓋樓的木材,很多都事先被他在油中浸泡多日,他為此傾家蕩產,因為他看到無法相認的姐姐後就知道,他已無家可歸。酒樓瞬時成為一座火樓,樓下官兵四散逃開,大亂中竟沒人聽見樓上傳來馬浚的悽厲慘叫聲。


    5月20日下午4:00左右,江京市餘貞裏撫鬆巷那蘭講到這兒停下,說:“這是《昭陽紀事》的版本,現實版有不少出入。或者說,我還沒講完。”


    巴渝生說:“離完整真相還遠著呢。李萬祥是楊二郎,梁小彤是馬浚,跟這個檔案袋裏的案件有關。十年前的冬天,懷渝縣的一個女高中生袁曼芳,被三名公子哥硬拉去陪酒,後來又被帶到酒店開房,不久袁曼芳從酒店八樓墜下,墜落時身體半裸。三名公子哥立刻被帶到當地公安局,每個人都醉得很厲害,驗血驗出極高的酒精濃度。問詢中三人眾口一詞,說袁曼芳喝高了發瘋,自己剝光了衣服跳下樓。屍檢發現袁曼芳血內也的確有較高濃度的酒精,所以被定為酒後跳樓的意外事故。因為三人都大有背景,而且都咬定袁曼芳是故意‘纏’上他們的,懷渝縣公安局就沒有再深究,糙糙處理了事。”


    “袁曼芳的父母就這一個女兒,如今死因不明不白,自然不依,要求縣公安局再查,追究那三個公子哥的責任。他們完全有理由對當地公安局的處理不滿,因為從現有的記錄看,處理的確很糙率,從筆錄、現場勘查取證都很不規範,明顯地‘裝糊塗’。最令人覺得有貓膩的,是酒店門口的監控錄像帶,當晚事發前後的三個小時的內容分裝在兩盤錄像帶上,警方作為物證帶到公安局,誰知在流程中丟失了。這是個很重要的物證,尤其能準確地反映袁曼芳進入酒店時的狀態,是被脅迫,還是主動,一個很好的突破口。可惜,丟了。”


    “筆錄中有一個很不合邏輯之處,也沒有被深究,三個小子都說袁曼芳喝多了自己脫衣跳樓,但同時又都回憶不起來細節,都說跳樓的當時醉得昏睡過去,等袁曼芳跳樓後,他們才被酒店保安叫醒,也就是說,三個人都沒有親眼看見袁曼芳跳樓。問題是,那他們憑什麽說袁曼芳自己脫的衣服,自己跳的樓?”


    那蘭說:“很簡單,其中一個在說謊,或者所有人都在說謊。”


    “你堅信她是被推下去的?會不會真的是貪杯亂性?”


    “一個十六歲的女孩,人人都誇的乖乖女,小學霸,會跟三個陌生小夥子貪杯亂性?好像缺了些環節,有些牽強。”那蘭搖頭,“隻可惜我們不知道最初是不是三個傢夥脅迫袁曼芳喝酒,如果是,說明三人事先就心存歹念。”


    說到心存歹念,她想到了他,“三個公子哥中,有一個是梁小彤?”


    巴渝生說:“沒錯。而且梁小彤和另外兩人說什麽都一致,足以證明他們被教唆好,從家長那裏或者律師那裏。”他意味深長地看一眼那蘭,又說:“說到教唆,我想你並不陌生。”


    5月18日,瀟湘主樓主宴廳,大劫案實時現場李萬祥徑直走到梁小彤麵前,將剔骨刀在他麵前晃了晃,說:“知道我為什麽要找你嗎?”


    梁小彤臉色大變,腦中急速掃過所有和他糾結過的女子,至少是他認為有糾結的女子,哪個女子的老公或老爸會是這個燒菜的瘋子。奈何越想越沒有思路,腦子裏滿滿的都是人,又一個都不像。他拚命搖頭說:“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好像,跟大家處得都不錯,沒得罪過什麽人,要這麽苦大仇深的。”


    李萬祥嘆口氣說:“這麽難猜,難道你害死的人還不止一個?”


    梁小彤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恐,頭搖得更厲害了:“沒有,我沒有害死過任何人!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李萬祥說:“我用整整十年在認的一個人,你說認錯的可能性很大嗎?”


    十年?梁小彤有些坐不住了,他覺得自己大概知道李萬祥在說什麽了。


    但他還是努力搖頭。“聽說過袁曼芳這個名字嗎?她怎麽樣了?她的父母怎麽樣了?能不能向大家匯報一下?”梁小彤的頭已經搖得像撥浪鼓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搞錯了……你聽到的,都很片麵……公安也總結了,不是我。”“袁曼芳墜樓的時候,你是不是和她在同一個房間?”李萬祥問。


    梁小彤一愣:“是,是,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我們三個人,都沒有……”


    “這位老師……”那蘭開口了。


    “沒有你什麽事!沒有你們什麽事!”李萬祥咆哮著,仿佛做錯事的是那蘭。“我告訴你們,誰也別亂動!否則我一刀捅死這小子!包括你那蘭!”那蘭一驚:這廚師認識自己!李萬祥繼續叫道:“我知道你們好奇,可以告訴你們,十年前,這小子和另外兩個混蛋強迫我的外甥女去陪酒,晚上還逼她去酒店開房,不久她從酒店八樓掉下來,十六歲的姑娘……在客房裏發生了什麽?他們三個小子都說自己睡著了沒看見,說小芳自己脫了衣服跳下樓,警察居然就相信了!因為他們個個都是官二代富二代!”


    他再次湊近梁小彤,這次剔骨刀抵在了富二代脖頸的皮膚上,輕輕用力,梁小彤“啊”的叫出了聲,李萬祥說:“而且就有那麽巧,出事那段時間的監控錄像被縣裏的公安弄丟了,你是不是覺得天在助你?鬼才相信是‘丟’了!我姐夫為了這件事,四處申冤、上訪,但在一次上訪的路上出車禍死了;我姐姐受了這樣大的打擊,成了精神分裂!是不是都能算在你的頭上?不過沒關係,今天是你洗清罪過的機會,如果你還有那麽一點良心,就在這兒給我個交代,哪怕就在我耳邊輕聲說也可以,是不是你,或者你們當中的一個,把小芳推下了樓。如果你說了實話,我可以讓這裏所有人作證,饒了你的賤命一條。但如果你拒不承認,還把那些不合邏輯的話來搪塞我,我隻能假設你就是罪魁禍首,我會在你脖子上拉一個口子,讓血慢慢流光,同時一個個砍下你的手指,然後一個個砍下你的腳趾,直到你給我個滿意又解釋得通的回答。”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要!”梁小彤叫著。“從現在開始!”李萬祥怒吼。他把刀往前一推,血順著刀鋒滴落。“別,不要!我說!我說實話!”梁小彤涕淚橫流,李萬祥鼻中一股尿騷味,知道梁小彤上千元的褲子被糟蹋了。“我沒有對警察說實話,我們……都沒有……都沒有說實話。”遠處一陣警笛聲突然傳來。李萬祥冷笑說:“快說,警察來得越快,你說實話的機會越少,活命的機會也越少。”那蘭忽然說:“因為剛才報了警,所以警察不會輕易上來。”這話乍一聽絲毫沒有邏輯,但後來事實證明那蘭沒有猜錯。報警電話裏的槍聲表明這是個重大劫案,對有槍枝在場、人質挾持的劫案,警方在解決危機的初始階段,絕不會貿然闖入。李萬祥說:“他們什麽時候上來我不管,我有足夠的時間把你剮了。警察來了好,讓他們看看不秉公辦案的結果!”


    梁小彤此刻已泣不成聲:“別……我說還不行嗎?我們……那天晚上,的確是喝高了……喝得太多,胡來……亂性,對不起你外甥女,但我們沒有強暴她,更沒有殺她!”


    李萬祥怒道:“說半天還是老一套,那就對不起了。第一根手指!”


    “別!我是說真的……我是說謊了,我們說謊了,你外甥女墜樓的時候,我們沒有睡著……我們……是想做壞事來著,喝多了胡來……她反抗,我們……拉拉扯扯的……過程中,衣服拉掉了……我們在屋子裏追她……惡作劇,她……喝得也有點多,跌跌撞撞地在逃,大概是被追急了,就在我們快要抓住她的時候,她突然跑到了陽台上,一縱身就跳下去了!”


    主宴廳裏一片沉默。李萬祥喘著粗氣,拿著刀的手在顫抖。顯然,他在努力回味,梁小彤在瀕死時說出的這番話,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鄢衛平說:“李老師,請允許我說兩句。我不是什麽刑偵專家,但梁小彤剛才說的那些,聽上去有一定的可信度。”


    那蘭在沉思,感覺隨時要被抓住、可能要被輪jian的受害者,無路可逃的急迫感……並非全然無路可逃,路在八層樓下,跳下去,是一種解脫,一種虛無的逃脫,逃脫迫在眉睫的危險和無法想像的虐苦,代價是生命。


    那些火災中從二三十層高樓跳下的人們,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想法?


    她不知道。


    鄢衛平的話顯然多少對李萬祥有所觸動。他手中刀離梁小彤的脖頸遠了些,目光中的怒火未息,但還在思忖。他很快又問:“那你再說一次實話,小芳不過十六歲,又一直是好孩子,怎麽會跟你們在一起喝酒?你跟警察說是自願,除了不想攬責任的警察,有誰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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