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穿過前廊後向另一組門走去,米爾沙特拉開其中一扇門。蘭登發現,裏麵不是他以為會見到的聖殿,而是另一個前廊,比第一個前廊略大。


    內門廳,蘭登意識到。他忘了,聖索菲亞大教堂的聖殿享有將其與外麵世界隔絕開來的兩層保護。


    仿佛要讓參觀者為即將見到的一切做好準備,內門廳的裝飾比前廊華麗許多,牆壁採用的是拋光過的石頭,在典雅的枝形吊燈照耀下熠熠生輝。這個肅靜場所的另一邊有四扇門,門的上方有精美的鑲嵌畫。蘭登正目不轉睛地欣賞著。


    米爾沙特走到其中一扇最大的門前。這扇門體積巨大,上麵裹著青銅。“皇帝之門,”米爾沙特小聲說,他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在拜占庭時期,這扇門隻有皇帝可以使用。遊客們通常不能走這道門,不過今晚很特別。”


    米爾沙特伸手去推門,卻又停了下來。他小聲問:“在我們進去之前,我先問你們一聲。裏麵你們有沒有特別想看的東西?”


    蘭登、辛斯基和布呂德互相看了一眼。


    “有,”蘭登說,“當然,要看的東西很多,但如果可能的話,我們想先從恩裏科·丹多洛的墓開始。”


    米爾沙特頭一歪,仿佛沒有聽明白。“你說什麽?你想看……丹多洛的墓?”


    “對。”


    米爾沙特顯得有些垂頭喪氣。“可是,先生……丹多洛的墓太一般了,沒有任何符號,根本不是我們最好的文物。”


    “我意識到了,”蘭登禮貌地說,“不管怎樣,請你帶我們去看看吧。”


    米爾沙特盯著蘭登看了一會兒,然後將目光轉向大門正上方的鑲嵌畫,也就是蘭登剛剛欣賞過的馬賽克。那是公元九世紀製作的萬能的主的聖像,畫中的耶穌左手握著《新約》,右手在向人們賜福。


    這時,仿佛靈光乍現,他們的嚮導突然明白了。米爾沙特嘴角往上一翹,心領神會地笑了。他豎起一根手指,搖晃起來。“聰明人!非常聰明!”


    蘭登不解地望著他。“你說什麽?”


    “別急,教授,”米爾沙特像共謀犯似的低聲說,“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來這裏的真正目的。”


    辛斯基和布呂德疑惑地看了蘭登一眼。


    蘭登隻好聳聳肩,米爾沙特推開門,請他們進去。


    90


    有些人將這裏稱作世界第八大奇蹟。蘭登站在裏麵,不得不贊同這一說法。


    幾個人跨過門檻,進入宏大的聖殿時,蘭登突然意識到,聖索菲亞大教堂頃刻之間就能以其恢弘壯觀的規模震撼參觀者。


    空曠的聖殿讓歐洲那些偉大的大教堂相形見絀。蘭登知道,它的巨大空間所產生的驚人力量一部分是幻覺,是其拜占庭式地麵圖案帶來的戲劇性效果。集中式的內殿將所有內部空間集中在一個正方形房間內,而不是沿著十字形的四條臂膀向外延伸,與後來出現的大教堂的風格截然不同。


    這座建築比巴黎聖母院早七百年,蘭登想。


    凝神於房間的寬闊片刻之後,蘭登又將目光轉向一百五十多英尺高的頭頂,那似整個建築的皇冠——金色圓屋頂。四十根拱肋像陽光一樣從正中央朝四周放she開來,伸展成一個圓形拱廊,上麵有四十扇拱形窗戶。白天,光線透過這些窗戶傾瀉進來,在金色嵌板中鑲嵌的玻璃片上反she、再反she,營造出聖索菲亞大教堂最著名的“神秘之光”。


    蘭登之前隻看到過一次精確地捕捉了這裏金碧輝煌之氣氛的畫作。約翰·辛格·薩金特。並不奇怪,在創作他那幅著名的畫作《聖索菲亞大教堂》時,這位美國作家限定他自己的調色板上隻有不同色調的一種顏色。


    金色。


    這個閃閃發光的金頂常常被稱作“天堂圓屋頂”,下麵由四個巨大的拱券支撐,而這些拱券又依託於一係列半圓形屋頂和弧形結構。這些支撐結構再由下麵一層更小的半圓形圓屋頂和拱廊頂住,營造出一連串建築組件從天而降的效果。


    同樣從天而降的是長長的纜繩,而且採取了更加直接的路線。這些纜繩從圓屋頂垂直而下,下麵連接的枝形吊燈構成了一片耀眼的燈海。枝形吊燈顯得很低,仿佛個子較高的遊客都會撞到上麵。這其實又是巨大空間造成的一個幻覺,因為吊燈離地麵有十二英尺高。


    與所有偉大的神殿一樣,聖索菲亞大教堂驚人的空間有兩個用心。其一,它在向上帝證明,人類會竭盡全力向他表示敬意。其二,它也是對禮拜者的一種休克療法——一個雄偉的物理空間,會讓那些進入其中的人自覺渺小,他們的自我被抹平,他們肉身的存在和宇宙重要性會在上帝麵前縮成斑點大小……如同造物主手中的一個原子。


    直到一個人變得微不足道,上帝才能重新創造他。馬丁·路德在十六世紀說出了這番話,但自宗教建築最早出現開始,這一概念就已是建造者們思想的一部分。


    蘭登望著布呂德和辛斯基,他們剛才也在仰視圓屋頂,此刻將目光轉回到了地麵。


    “耶穌啊。”布呂德說。


    “是啊!”米爾沙特興奮地說,“還有真主和穆罕默德!”


    蘭登輕輕笑出了聲。米爾沙特指著主祭壇讓布呂德看,那裏有一幅巨大的耶穌鑲嵌畫,左右兩邊各有一個巨大的圓盤,上麵分別用絢麗的阿拉伯語書法寫著穆罕默德和真主的名字。


    米爾沙特解釋說:“我們博物館力圖讓觀眾明白這個神聖場所的各種用途,同時展出它最初還是一座大教堂時的基督教圖像,以及它後來成為一座清真寺時的伊斯蘭教圖像。”說到這裏,他自豪地笑了。“雖然在現實世界中,不同宗教之間有摩擦,我們認為它們的象徵在一起卻相處得很好。我知道你會同意的,教授。”


    蘭登真誠地點點頭。他想起當這座建築物被改為清真寺時,所有的基督教圖像都被用白色塗料覆蓋了。將修復後的基督教象徵與穆斯林象徵並排擺放在一起,產生了一種令人著迷的效果,尤其是因為這兩種符號的風格和情感完全對立。


    基督教傳統偏好實實在在的上帝和聖徒圖像,伊斯蘭教卻專注於用書法和幾何圖形來代表上帝的宇宙之美。伊斯蘭傳統認為,隻有神能夠創造生命,因此人無權創造生命圖像——無論是神、人,還是動物的圖像。


    蘭登回想起自己有一次曾試圖向他的學生們解釋這個概念:“例如,一位穆斯林米開朗基羅永遠不會在西斯廷教堂的天花板上繪製神的麵龐,他會寫上神的名字。繪製神的臉龐被視為褻瀆之舉。”


    蘭登接著解釋這背後的原因:“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都以語言為中心,也就是說它們都以聖言為中心。在基督教傳統中,聖言在《約翰福音》中變成了肉身:‘道成肉身,住在我們中間。’因此,將聖言描繪成具有人的形狀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在伊斯蘭教傳統中,聖言並不化為肉身,因此聖言需要保持文字形式……在大多數情況中,書法變成了對伊斯蘭教聖徒名字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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