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西恩娜低聲說,微弱的自然光隱隱照出了她那漂亮的臉龐。她指了指牆壁高處幾個弧形小透氣窗。


    是採光井,蘭登意識到。他已經忘了這裏有採光井。這些採光井的目的是將明亮的光線和新鮮的空氣引入狹窄的地下室裏,通往從上方的聖馬可廣場垂下來的深豎井。窗玻璃外的鐵窗欞採用了十五個連鎖圓圈圖案。蘭登雖然懷疑它們是否可以從裏麵打開,但它們的高度及肩,看上去很牢固。可即便他們真的成功通過窗戶逃到了豎井中,他們也無法從豎井爬出去,因為豎井高逾十英尺,頂上還有沉重的防護格柵。


    在豎井透進來的昏暗光線中,聖馬可大教堂地下室看似月光下的森林——樹幹式的柱子像茂密的樹叢,在地上投下了長長的厚重黑影。蘭登轉身望向地下室中央,那裏的聖馬可墳墓上亮著一盞孤零零的燈。與這座大教堂同名的人就安息在祭壇背後的石棺中,它的前麵有幾張靠背長凳,供那些有幸應邀來威尼斯基督教中心敬拜的人落座。


    蘭登的身旁突然亮起了一盞小燈,他回過頭,看到西恩娜正握著費裏斯的手機,手機屏幕發出了亮光。


    蘭登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我記得費裏斯說他的手機沒電了。”


    “他撒謊,”西恩娜在不停地輸入文字,“他在許多事情上都撒了謊。”她皺起眉頭,望著手機,然後搖搖頭。“沒有信號。我還以為我可以查到恩裏科·丹多洛墳墓的所在地呢。”她快步走到採光井旁,將手機高高舉過頭頂,靠近玻璃,想得到信號。


    恩裏科·丹多洛,蘭登心想。他剛剛隻顧著趕緊逃離,幾乎沒有機會認真考慮這位總督的事。盡管他們目前處境不妙,但他們這次造訪聖馬可大教堂確實達到了目的:得知了那位欺詐總督的身份——他曾切斷過馬頭……還曾取出盲人的骸骨。


    遺憾的是,蘭登不知道恩裏科·丹多洛的墳墓究竟在哪裏,埃托雷·維奧顯然也不知道。他對這座大教堂了如指掌……或許對總督府也同樣熟悉。埃托雷沒有能立刻想起丹多洛的墓地所在,這表明他的墳墓可能根本就不在聖馬可大教堂或者總督府附近。


    那麽它究竟在哪裏呢?


    蘭登瞥了西恩娜一眼,她已經將一張長凳拖到一個採光井下,並站到了上麵。她打開窗戶插銷,猛地將窗拉開,然後將費裏斯的手機伸到外麵的豎井中。


    外麵聖馬可廣場的聲響從上麵傳了下來,蘭登突然想知道是否有辦法從這裏出去。長凳後麵有一排摺疊椅,蘭登琢磨著是否能將一把摺疊椅舉起,扔進採光井。也許上麵的格柵也是從裏麵閂上的?


    蘭登在黑暗中快步向西恩娜走去。他剛走了幾步,額頭便猛然撞擊到了什麽東西上。他倒退了幾步,身子一軟,跪倒在地,一時間,他以為有人襲擊了他,但隨即意識到不是那麽回事,於是責罵自己竟沒想到他六英尺的身軀遠遠超出了拱頂的高度,因為這裏的拱頂是按照一千多年前普通人的身高修建的。


    正當跪在硬邦邦的石頭地麵上,讓眼前的金星慢慢消失時,他發現自己正低頭望著地麵上的一個銘文。


    sanctus marcus(拉丁文,意為聖馬可。)。


    他盯著銘文看了很久。讓他感到驚愕的不是銘文中聖馬可的名字,而是銘文所用的語言。


    拉丁文。


    由於一整天都浸泡在現代義大利語中,現在突然看到用拉丁文書寫的聖馬可的名字,蘭登有些不知所措。他隨即意識到,這門已經消亡的語言在聖馬可去世時曾是羅馬帝國的通用語。


    蘭登的腦海裏閃過了第二個念頭。


    在十三世紀初,也就是恩裏科·丹多洛執政和第四次十字軍東征時期,最強勢的語言仍然是拉丁文。一位重新征服君士坦丁堡、給羅馬帝國帶來極大榮耀的威尼斯總督絕對不會以恩裏科·丹多洛的名字下葬,採用的很可能會是他的拉丁文名字。


    henricus dandolo。


    想到這裏,一個遺忘了很久的畫麵像浮現在他的腦海中,讓他有一種觸電般的感覺。雖然這個畫麵是他跪在禮拜堂中時出現的,但他知道這並不是神給他的靈感。更有可能的是,那隻是一個視覺提示,激發他的大腦瞬間將不同的頭緒聯繫在一起。突然出現在蘭登記憶深處的這個畫麵是丹多洛的拉丁文名字……鐫刻在一塊破損的大理石板上,周圍鑲嵌著華麗的瓷磚。


    henricus dandolo.


    蘭登想像著這位總督樸實的墳墓標識,激動得幾乎喘不上氣來。我到過那裏。正如那首詩所言,恩裏科·丹多洛的確埋葬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博物館裏——神聖智慧博學園——但那不是聖馬可大教堂。


    真相浮現之後,蘭登慢慢掙紮著站了起來。


    “沒有信號。”西恩娜說。她從採光井爬了下來,朝他走來。


    “已經不需要了,”蘭登吃力地說,“金碧輝煌的神聖智慧博學園……”他深吸一口氣。“我……弄錯了。”


    西恩娜的臉變得蒼白。“千萬別告訴我找錯了博物館。”


    “西恩娜,”蘭登低聲說,他感到很不舒服,“我們找錯了國家。”


    78


    外麵的聖馬可廣場上,兜售威尼斯麵具的吉普賽女人正倚靠著大教堂外牆稍事休息。她像往常一樣,選定她最喜歡的位置——地麵上兩個金屬隔柵之間的一個小壁龕。這個地方非常理想,她在這裏可以放下重量不輕的貨物,觀看落日。


    多年來,她在聖馬可廣場目睹過許多事,但這會兒引起她注意的怪事卻不是發生在廣場上……而是發生在廣場下麵。腳邊傳出的一聲巨響讓她吃了一驚,她透過一個隔柵向裏麵的豎井望去,狹窄的豎井大約有十英尺深。豎井底部的窗戶開著,有人將一張摺疊椅扔進了豎井,刮擦著地麵。


    吉普賽女人訝異地看到,緊跟著摺疊椅出現的是一個漂亮的女人,留著金色馬尾辮,背後顯然有人在托舉她。她正從窗戶爬出來,進入到小小的豎井裏。


    金髮女郎站起身後立刻抬頭向上望去,看到吉普賽女人正透過隔柵望著她時,她顯然受了驚嚇。她用一根手指壓住嘴唇,示意吉普賽女人不要出聲,然後衝著她微微一笑。她打開摺疊椅,站到上麵,將手伸向隔柵。


    你個子太矮了,吉普賽女人心想。你這究竟是在幹什麽?


    金髮女郎重新下了摺疊椅,與教堂地下室裏的什麽人說話。豎井裏的空間非常狹小,有了摺疊椅後,她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不過,她還是站到一旁,騰出空間,讓第二個人從大教堂地下室裏爬出來,進入到擁擠的豎井中。這第二個人身材高大,一頭黑髮,身穿昂貴的西服。


    他也抬頭向上望去,隔著鐵格柵與吉普賽女人四目相對。他笨拙地轉動了一下四肢,與金髮女郎換了個位置,爬到了搖搖晃晃的摺疊椅上。他個子比她高,伸出手後打開了隔柵下麵的安全閂。他踮起腳,雙手按在隔柵上,用力向上托舉。隔柵向上抬起了一英寸左右後,他又隻好讓它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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