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紙箱搬到地上,跪下來取出最上麵的練習簿。練習簿的紅封麵上貼了張白色小書籤,寫著數字“31”。我打開練習簿,映入眼簾的第一行字是“藏書室的女屍——人們——梅維斯·卡爾——羅蕾特·金”。我隨意地翻閱著……“尼羅河上的慘案……要點在於……十月八日——以姑娘的視角描寫海倫的事件……空幻之屋——警長來找亨利爵士——打聽手槍的情況……巴格達之謎五月二十四日……一九五一年戲劇第一幕——陌生人無意中闖入黑暗的房間——找到了電燈——開燈——男屍……一樁謀殺被安排——利蒂西亞·貝利在早餐時”。


    僅僅一本筆記本裏就有這麽多吊人胃口的標題,還有七十多本靜靜地堆放在那個並不起眼的箱子裏!我全然忘記我是不舒服地跪在淩亂骯髒的地板上,也忘記樓下的馬修正在等我開飯,更忘記外麵十一月的夜幕下,雨水正滴滴答答敲打在裝有百葉窗的窗上。我現在知道如何去打發餘下的夜晚和周末的時間了。而且,正如後來發生的那樣,接下來足足有四年時間……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終於極不情願地上床睡覺。我已經有條不紊地翻閱了每本筆記本的每一頁。房子裏一片寂靜,我走上旋轉樓梯,想盡可能多地牢記短暫略讀後獲得到的令我著迷的信息。這些信息包括:《尼羅河慘案》原本屬於馬普爾係列……《十個小黑人》最初時的角色不隻十人……她是如何安排《死亡終局》的結局的……她為《怪屋》的結局隨意思考過各種不同的解答……


    第二天上午,馬修領著我在格林威的花園裏散步。我們從以前用作馬廄的房子(當時成了英國名勝古蹟託管協會的辦公室和禮品店)開始,穿過網球場(《死人的殿堂》)和建有圍牆的花園,這裏可以看見寬闊的溫室;再穿過槌球場,往上走到房子的後麵,沿著小徑來到高地花園,達特河的景致壯麗宏偉。然後我們蜿蜒而下,來到船庫,這裏是《死人的殿堂》中不幸的瑪琳·塔科死亡的現場;最後來到了炮台,從矮牆向下俯瞰著河流,許多年前,活力四射的艾爾莎·格裏爾(《啤酒謀殺案》)就是在這段矮牆上為臨死前的阿米亞斯·克雷爾擺姿勢的(參見第4章)。我們沿著小徑回到房子,小說中難逃一死的卡洛琳·克雷爾也走過這條小徑。當我們接近房子前麵的時候,我記起這是阿加莎·克裏斯蒂與她的一家老小休息放鬆的度假別墅,我可以想像五十年前那些夏天的情景,這片草坪上擺著茶點,網球場那邊傳來網球拍擊打網球的啪啪聲,槌球棒擊打槌球的咚咚聲;在這兒,小狗在午後的陽光下懶散地趴在地上,白嘴烏鴉飛來飛去,在樹上嘎嘎地叫個不停;在這兒,太陽閃耀在達特河上,男僕在為晚餐收拾餐桌,科爾·波特的音樂從唱片轉盤飄蕩到草坪上;在這兒,耳畔可以聽見樓上一扇窗戶裏隱約傳來嗒嗒的打字聲……


    那個周末,我幾乎在頂樓的那個令人著迷的房間裏度過了二十四小時,除了吃飯(那也是由於馬修的再三要求)和睡覺。我拒絕了達特茅斯的午餐,也拒絕了和親友們在書房的茶會;我避開了餐後禮節性的交談,縮短了早餐時間,馬修愉快的寬容態度默默地助長了我的無禮舉止。我像赫爾克裏·波洛待在羅傑·艾克羅伊德的書房裏一樣,仔細查閱《幕後兇手》和《沉睡的謀殺案》的打字稿、《捕鼠器》初稿中原先的設定和被刪去的場景、《無盡長夜》中大量注釋的手稿;“達文比先生失蹤案”[原文如此]最初的雜誌版、《尼羅河慘案》和《死亡約會》簽名版首演節目單;慶祝第五十本小說《謀殺啟事》典禮的官方剪貼簿;《東方快車謀殺案》王室首演的紀念品;就像萊蒙小姐總是在整理檔案一樣,我總是不斷地重新拿起這些令人入迷的筆記本。


    在阿加莎·克裏斯蒂的這些資料中,還留下許多她作家生涯早期的作品——非犯罪小說、輕鬆小品文、近似犯罪小說,還有她在《斯泰爾斯莊園奇案》之前寫作的小說《沙漠上的雪》。她的短篇小說的原始打字稿中(有些文字與出版的內容不同),還有一篇“狗球事件”。研究克裏斯蒂的學者們都知道這篇小說的存在,其中包括我的朋友、克裏斯蒂迷托尼·梅達沃,她是《燭光殘影》的編輯。由於這篇小說與她已出版的一部作品太相似,所以無法在作者死後收錄在任何作品集裏。我相信正是這種相似,引起了人們的濃厚興趣,不過兩者的差異也很大。現在你們可以自己來判斷了。


    第二年,我又一次拜訪格林烕,這一次成就了我現在認為的“大發現”。二〇〇六年八月,我在格林威待了一整月,分類、整理阿加莎女爵士的手稿,準備在修復工作開始之前,將這些手稿搬離這座房子。工作日時間,房子裏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隨處可以看到勘測員、建築師、工人和誌願者,但是周末往往很安靜,盡管花園在周六對大眾開放,但是房子本身卻更加寧靜,真的,安靜得讓你以為整座房子裏沒有其他任何人。八月十九日,周六的下午,我正在檢查手稿和打字稿,準備列出名錄,然後進行存放。與長篇小說不同,唯一捆起來的短篇小說集隻有《赫爾克裏的豐功偉績》,我知道首次發表在雜誌上的小說在收到精裝版時常常會有小小的修改,於是突生一想,若是如此,這捆稿件與出版的作品有多大的區別呢?前言和前麵的小說都與已知的版本一致,可是當我翻到第十二篇“製服惡犬克爾柏洛斯”時,開場白(“赫爾克裏·波洛抿了一口開胃酒,抬頭掃視了一眼日內瓦湖……”)使我感到很陌生。


    我繼續讀下去,意識到我正在看一篇無比獨特的東西——一篇不為人知的波洛短篇小說,這篇小說塵封了六十多年,在這六十多年裏,人們將其拿上拿下,搬來搬去,多少次從書架上拿下來,又多少次被放回去。不止一個人碰過它,但直到作品創作近七十年後,一個夏天的下午,才有人注意到它。我停下了列表與分類的義務工作,坐下來閱讀這篇小說。自一九七五年十月之後,繼《幕後兇手》中那段令人心酸的話語“是的,那是段美好的時光……”之後,這是第一次,我們又看到了赫爾克裏·波洛的一段不為人知、被人遺忘的歷險記。


    二〇〇六年初,我與馬修商量,是否可以根據他外祖母的筆記本出一本書,一向慷慨的他立即同意了。此後不久,哈珀-科林斯也表現出同樣的熱情。剩下的問題是,如何處理兩篇未出版的小說。我認其地慢慢看完所有的筆記本,發現這兩篇小說也留有筆記。馬修同意出版這兩篇小說,我非常榮幸,犯罪女王兩篇新小說的初版工作委託給了我。


    在《斯泰爾斯莊園奇案》的結尾,波洛對黑斯廷斯說:“沒關係。朋友,自我安慰一下吧。我們可以再次共同出擊,誰知道呢?以後……”千真萬確,誰知道她寫下這段話大約一個世紀之後,我們和赫爾克裏·波洛再次共同出擊了……然後,難以置信,又是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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