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難過。”瑪麗說。


    “我說的是事實,不是嗎?”


    “不,不怎麽是。也許,我們是愚蠢,不知人間疾苦——可是毫無惡意。


    表麵上看起來,我自己恐怕就是你所謂的腐朽、膚淺、自以為是的人。可是你知道,真的,我骨子裏相當富有人性。我現在聽你這麽一說就感到非常難過。


    因為你不快樂,而我真希望我能幫上忙。”


    “這——如果是這樣——那你真好。”


    一陣停頓。然後瑪麗柔聲說:


    “你一直愛著凱伊?”


    “愛得相當深。”


    “那她呢?”


    “我想也是——直到史春吉出現。”


    瑪麗柔聲說:


    “你還愛著她?”


    “我想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過了一會兒,瑪麗平靜地說:


    “你離開這裏不是比較好嗎?”


    “為什麽我該這樣做?”


    “因為你在這裏隻有讓自己更不快樂。”


    他看著她,笑出聲來。


    “你是個好人,”他說,“可是你對在你圈子外彷徨的動物不太了解,不久就會有不少事情發生。”


    “什麽樣的事情?”瑪麗厲聲說。


    他笑了起來。


    “等著瞧。”


    8


    奧德莉換好衣服,沿著沙灘走著,來到一處嶙峋的岩石地,湯瑪士·羅伊迪正坐在那裏抽著菸鬥,對岸正是白色寧靜的“鷗岬”。


    湯瑪士在奧德莉來到時轉過頭看她,身子卻沒動。她一言不發地在他身旁坐下來。他們之間一片沉默,一種相知甚深,無聲勝有聲的沉默。


    “看起來多麽近。”奧德莉終於打破沉默說。


    湯瑪士·羅伊迪望著“鷗岬”。


    “嗯,我們可以遊泳回去。”


    “從這邊不行。卡美拉曾經有個女傭,她是個愛好遊泳的人,在潮水恰當的時候,常常遊過來再遊回去,要在高潮或是低潮時——但是正在退潮時潮水會把你卷到河口去。有一天她就是這樣——幸好她頭腦冷靜,安全地在東頭灣上了岸——隻是害得她精疲力盡。”


    “這邊並沒有什麽危險告示牌。”


    “不是這一邊。暗流是在另一邊,斷崖下麵水很深。去年就有人自殺未成——從斷崖上跳下去——不過半途被一棵樹擋住了,海岸巡邏員救了他。”


    “可憐的傢夥,”湯瑪士說,“我想他一定不會感謝他們。下定了決心要求得解脫卻又被救起來一定很難受,讓人覺得像個傻瓜一樣。”


    “或許他現在很高興。”奧德莉出神地說。


    “我倒懷疑。”


    湯瑪士噴吸著菸鬥,他稍微轉頭就可以看到奧德莉。他注意到她正盯著海水出神。長長的褐色睫毛貼在秀氣的臉上,小巧貝殼式的耳朵——


    這使他想起了什麽。


    “噢,對了,我找到了你的耳環——你昨晚掉的那個。”


    他的手指探進口袋裏。奧德莉伸出手。


    “噢,好,你在什麽地方找到的?在陽台上?”


    “不是。在樓梯附近,你一定是在下樓吃晚飯時掉的。晚飯時我注意到你沒戴著。”


    “我真高興找回來了。”


    她接過手來。湯瑪士心想這個耳環對她那小巧的耳朵來說是太大太俗麗了一點。她今天戴著的一對也太大了。


    他說:


    “你遊泳的時候也戴著耳環,不怕掉了嗎?”


    “噢,這些是非常便宜的東西。因為這個我不得不戴耳環。”


    她摸摸左耳。湯瑪士記起來了。


    “噢,對了,那次老邦瑟咬傷了你?”


    奧德莉點點頭。


    他們陷入沉默的童年記憶中。奧德莉·史但迪西(她那時的名字),一個細長腿的小女孩,臉湊向一隻叫邦瑟、腳爪受傷的狗臉上想撫慰它。它狠狠咬了她一口。縫了幾針。現在並沒有多大的傷痕——隻有小小的一塊疤痕。


    “我的好女孩,”他說,“幾乎看不出疤痕。你何必在意?”


    奧德莉停頓了一下,然後誠懇地說:“因為——因為我就是忍受不了瑕疵。”


    湯瑪士點點頭。這跟他所了解的奧德莉相符——她要求完美的本能。她本身就是件如此完美的作品。


    他突然說:


    “你比凱伊美多了。”


    她很快地轉過頭來。


    “噢,不,湯瑪士。凱伊——凱伊真的很可愛。”


    “隻是外表,骨子卻不然。”


    “你是指,”奧德莉有點感到好玩地說,“我美麗的靈魂?”


    湯瑪士敲敲菸鬥裏的灰燼。


    “不,”他說,“我想我指的是你的骨架。”


    奧德莉笑出聲來。


    湯瑪士重新裝滿一菸鬥的菸絲。他們沉默了將近五分鍾,湯瑪士不隻一次地偷瞄著奧德莉,他看得很巧妙,她並沒發覺到。


    他終於平靜地說:“有什麽不對勁,奧德莉?


    “不對勁?你指的是什麽意思?”


    “你心裏有點兒什麽事?”


    “不,沒有什麽事,完全沒有。”


    “有。”


    她搖了搖頭。


    “你願意告訴我嗎?”


    “但沒什麽可以告訴你的。”


    “我想我也許是個笨人——可我還是要說話的。”他停了一下又說,“奧德莉——你不能把它忘了嗎?為什麽你不能都統統隨它去呢?”


    她的小手顫抖地摳著岩石。


    “你不了解——你也不可能著手去了解。”


    “不,奧德莉,我親愛的,我了解,我心裏很清楚。”


    她轉過臉來疑惑地看著他。


    “我完全了解你所經受的一切。而且——而且清楚地知道,這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麽。”


    奧德莉臉色蒼白,連嘴唇都快要沒血色了。


    “我想,”她說,“過去我認為——誰也不知道的。”


    “但是,我知道,我——我不想談這個。想著重告訴你的是,一切都已結束——全都過去了。”


    她低聲說:


    “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結束的。”


    “你聽我說,奧德莉,沉湎於往事的回憶是沒有好處的。即使你已經忍受了可怕的折磨,在心裏翻來覆去想也是無補於事的。要向前看——不要回頭顧盼。你還很年輕,你必須使生活活躍起來;你還有大半輩子要過,應該想的是明天而不是昨天。”


    她用鎮靜的大眼睛凝視著他,而她的眼神絲毫沒有透露她的真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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