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過來招呼江藤先生的,是一直在宴會廳走廊裏逍遙漫步的原田君。


    白髮老人聽見有人在喊他便止住腳步,身邊走來一個矮胖模樣,臉上笑嘻嘻的男人。江藤先生轉過臉來朝他點點頭,可來者手上並沒有提禮物,隻是身穿出席宴會的黑色西服和白色領帶,他大概是出席婚禮的客人?


    “啊啊,果然是江藤董事長先生。您就是東洋商社的董事長江藤達次先生吧?……好久沒有見麵了。”


    原田君一個勁地說著,低頭向江藤先生行禮,滿臉懷舊的表情。


    即使以前碰到過的,有時也會忘記。江藤先生見對方說話的語氣十分親熱,也不好打聽對方的姓名,可腦子裏在使勁地回憶,臉上似笑非笑地回答對方問候。


    “董事長先生的精神仍這麽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衷心感謝。可我也上了年紀了,精神沒有過去那麽好。”


    說話間,他好像回憶起什麽來。


    “您在說什麽?您還很年輕喲。可是……”


    “新郎父親栗原君是我大學同學,我們之間非常友好,被邀請參加他兒子的婚禮宴會,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你也是栗原君的……”


    說到這裏,他想問對方,以幫助自己回憶。


    “不,我是新娘子田邊那裏的……”


    對方說。


    婚禮宴會開始前,伉儷雙方的父母和家庭成員都一一介紹過,原田君不費吹灰之力地記住了。


    “噢,原來是那麽回事。”


    對方是新娘子女方招待的客人,難怪無法回憶。


    “董事長,接您的車呢?”


    “那樣的東西,我現在已經不用了。”


    江藤董事長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苦笑著回答。


    江藤傾訴


    賓館正麵門口內側的大堂裏,來來往往的客人絡繹不絕。


    “隔了好長時間才見到您,想跟您談談,在這裏站著交談不太舒服,喝點茶什麽的您看如何啊?咖啡館就在裏麵,走幾步路就到。”


    原田君邀請江藤達次。


    “好吧!“


    “是不是有急事?“


    “不,沒有……”


    “二三十分鍾就夠了。”


    “好的。”


    江藤先生心不在焉地答道,心裏感到有點冒味。


    原田君騰出手來幫老人提著婚禮宴會上贈送的禮品包,可江藤先生的步子還是趕不上原田君。不過,他在地毯走廊上的走路姿勢,依然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


    咖啡館非常寬敞,朝著裏院的大玻璃上畫有懸崖瀑布的風景。他們選擇風景畫前麵的座位,江藤先生的白髮猶如風景畫瀑布飛濺的結果。


    “事長先生,您怎麽會沒有專車呢?“


    原田君那微胖的臉上掛滿微笑,問江藤先生。那對躲在墨鏡背後雙眼皮裏的圓滾滾的眼珠,顯露出憐憫江藤先生的神色。


    “啊,是啊。”


    “東洋商社……董事長先生,盡管於六年前把總經理寶座讓給高柳秀夫,可董事長您還是法人代表呀,公司的行政大權還在你手上呀。”


    好像是某報社經濟部的記者?!可江藤先生一時想不起來。擔任總經理時曾經交往的人很多,可近來由於年亊已高容易健忘。


    “退居董事長的時候確實是法人代表,可好景不長,僅一年時間。高柳秀夫的‘逼宮’,使我成了不是法人代表的董事長。那以後沒過多久,原先配給我使用的專車被公司總務部收了。”


    服務生端來了咖啡。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滿臉心煩意亂的表情。


    “那,實在是忘恩負義啊!髙柳君是得到您的鼎力推薦才擔任總經理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應該對您感激不盡。偏偏……到底怎麽回事?“


    原田君的話裏夾雜著同情。


    “我不明白他在想什麽。”


    “但是,董事長在擔任總經理期間,對高柳君的評價、讚許和重視超過任何一個部下。”


    “是的。那時候,我認定接班人非他莫屬。”


    “那不隻是高柳君手腕高明,並且工作上也勤奮,對領導忠誠。”


    “說他勤奮忠誠,是言過其實。但不管幹什麽,他都能充分體現我的意思,稱得上是我的一隻得力臂膀。”


    “當時的公司裏,稱得上您得力臂膀的人物隻有他一個嗎?“


    “嗯……”


    董事長若有所思地考慮片刻,抬頭望著天花板的一角無不後悔地說。


    “並不是沒有,但是,還是我看錯了人,這不能責怪別人啦。”


    江藤先生自我解嘲。


    “這樣的例子,在其他公司也司空見慣……”


    原田君不往下說了,突然話鋒一轉:


    “擅長向總經理表忠心的人,騙取信任後一躍爬上總經理的寶座。通常,董事長的原來打算是繼續擔任法人代表,主持公司行政工作。可新總經理上任後,按自己意願進行人事變動。兩年後,新總經理在公司內部建立了自己的體係,架空具有法人代表資格的董事長。像這類新聞司空見慣,算不上什麽新聞。高柳總經理與江藤董事長的情況,雖有點類似,可剛才董事長您說,現在連專車也被公司撤走了,這……”


    “我現在的情況,跟你剛才的舉例差不多,也……”


    江藤達次說到這裏,臉部自然而然地充滿了血,漲得通紅。他似乎沒有想到在這裏遇上能傾吐心中怨恨的知心人,訴說積壓在心底的痛苦。就連對方姓什麽,他也似乎忘得一幹二淨。


    “在我退任法人代表的董事長期間,就像剛才說的那樣,隻是最初的一年時間裏有過一些作為。沒過多久,法人代表的資格被剝奪了,而高柳君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其他高層管理幹部,都一窩蜂地追隨高柳秀夫,贊同他重新製定的經營方針。也就是說,髙柳君不切實際地改變了公司歷來的經營方針,把主要從事的纖維批發和貿易改變成從事建材的批發和貿易。雖纖維市場停滯不前,但它是我公司的傳統業務,出現不景氣隻不過是暫時的,隻要挺過去,市場必然改觀。”


    “當時,為擺脫纖維市場不景氣的困境,我打算兩條腿走路,同時進行纖維和建材的批發業務。我見高柳秀夫也極力主張,便把總經理位置讓賢給他,希望他給公司帶來煥然一新的麵貌。可高柳君一登上總經理寶座,便完完全全地把銷售重心移到建材上,一刀砍掉公司的傳統商品——纖維,把主要力量放在產業建材和化學品的銷售上。我提出反對意見,他立即組織全公司的高層管理人員在會上圍攻我,奪走我法人代表的資格。是啊,那以前的經營業績平平,責任在於當時擔任總經理的我,落到這種地步也是報應。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高柳君竟如此不擇手段,瘋狂逼宮。提拔他擔任總經理的接班人,是我的重大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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