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好像又回到七年前的歲月。井川君傾斜著杯子。與二十年前完全一樣,三十歲的時候自己也經常在酒店裏。


    先前不斷顫抖著的神經開始遲鈍麻木起來,與身體一樣疲勞。漸漸地,周圍傳來的說話聲隱隱約約,時有時無,大腦仿佛進入了夢鄉,眼前的場麵開始搖晃起來。


    身穿工作服的女人搖了一下井川君的肩膀。可他用手支撐著臉熟睡起來,上裝的袖口被淌下的口水弄cháo了。貝雷帽也滑落下來,滾到擺在腳邊的那個服裝店紙袋的旁邊。井川君的身後,站著幾個剛來等座位的客人。


    他結完帳來到店堂外麵,在人行道上步履蹣跚地邊走邊看手錶,已經是深夜零點三十分。井川君又返回銀座大街。


    隔著寬闊的道路,對麵是那幢四方形大廈,門口掛有牡安夜總會燈箱招牌。寬闊的快車道,被擁擠的車流堵得水泄不通。路邊,停放著一長排熄滅車燈的車輛。銀座大街上,到處是車輛,有租賃轎車,自備轎車,計程車等等。在這黑壓壓的車群裏,有的車輛為了載客突然打開車燈企圖駛出車群。由於周圍的車輛都是非法停車而舉步維艱,隻得使勁鳴喇叭,可也是徒勞的,隻得耐著性子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向前推進,擠出重圍。


    兩邊的人行道上,隻有依稀可見的人影在蠕動。一些服務小姐正在送客人走出酒吧和夜總會,手拿著客人寫的車牌號碼,瞪大眼睛尋找車輛。


    井川君津津有味地欣賞著眼前的熱鬧場麵,身後的大樓是銀行,大門口的捲簾門早已關上並上了鎖。他登上了銀行大樓門口的台階,對麵那幢掛有牡安夜總會招牌的樓前情景,一目了然,盡收眼底。大門口人群湧動,有客人,有服務小姐,相互說著分別時的客套話。井川君大致目測了一下,人群裏多半是披著長長秀髮的服務小姐。此刻正是招牌上寫著的打烊時間,所有的店都是這個時候結束。可大門口,卻不見和子小姐的身影。


    自己為何要登上台階舉目眺望呢?井川君根本沒有想了解和子小姐近況的用意,也壓根兒不想回答腦海裏閃現的問號。事實上,他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為自己現在的行動辯護。他心中隻抱定一個念頭,與和子小姐說幾句以示告別,哪怕兩三分鍾也行,以平衡被她狂妄態度而扭曲的心理。


    昨晚九時,當井川君視線緊隨著和子小姐的那輛車時,中田君同事說了《文選》中的那句話:“……眷戀飛走的小鳥。”自己在那通行券上寫暗號的情景,一定被中田君看見了!也許是中田君根據直感推測女車主和自己曾有過的那段艷史。


    決不是眷戀和子小姐!井川君的心在默默地向中田君解釋。我是一個掉隊的人,並且已經步入老年,與你中田君毫無兩樣。我隻是想與她說上一兩句話,以終結過去的那段情感。從今往後,我就安心地與你中田君在一起,在收費站與來往車輛相伴直到退休。


    “哈哈啊,這風景太美了!”


    黑暗中突然傳來說話聲。井川君轉過臉定睛一看,是一個男子,兩手插袋站在與自己同一級台階上,不是自言自語,而是主動朝井川君搭訕。


    起初,井川君不明白“太美了!”是指什麽而言。這傢夥,矮矮的個頭,圓桶似的體形,圓臉上掛著一副墨鏡,正望著眼前黑壓壓的車群。井川君琢磨了他剛才的那番話,可能是對道路上的壯觀場麵感到吃驚?!


    “簡直是鬼斧神工!”


    那個男人喃喃自語地說著,眼睛仍然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前方。


    銀行大門上的幾盞燈光線昏暗,與路燈光線交叉在一起灑落在那傢夥的頭上,肩上,清楚地顯現出他的前半部分。


    “瞧!那兒有一個頭戴大簷帽的男人,在車與車之間走來走去。你看見了嗎?瞧!就是那個像交通警那樣打著指揮手勢的人,正在引導那輛被堵在車群裏的轎車。”


    井川君一眼望去,那頂大簷帽在車群中格外顯眼。井川君想起乘電梯上四樓時曾經見過,那人叫喬君什麽的。在電梯門前遇到客人光臨時鞠躬行禮,遇到客人走出電梯時也是彎腰行禮。


    此刻,喬君突然搖身一變,儼如車輛調度員。所有的車輛都聽從他的調遣,整條道路以他為中心。他不斷地吹著哨子,兩手打著手勢,引導那輛轎車突出重圍。井川君原以為那些亂停的車輛會巋然不動,無動於衷。可使他感到意外的是,那些司機都俯首貼耳地聽從指揮,就像喬君在駕車。


    突出重圍的那輛車,在喬君的引導下緩緩向前行駛,不一會兒停在路邊。從店裏出來的客人和服務小姐們正在那裏等車,那客人看到自己的那輛黑車到了,非常滿意地低頭鑽進車裏。服務小姐們揮手示意告別,喬君筆直地站在車窗前向客人致禮。接著,那輛轎車加足馬力駛離路邊走了。


    但喬君並沒有在原地休息,邁開穿著長靴的雙腿朝相反方向跑去,像一隻甲殼蟲在車群中敏捷地穿梭著,頃刻間又重複剛才的動作,隨著他手的示意,剛才還圍牆般的車群,轉眼間崩潰了,那輛被引導的車駛出車群,宛如在被打開的水流上滑了出來。


    對於配合他指揮的司機們,喬君不時地脫帽鞠躬致謝。他一刻不停地疏導著車輛,讓每輛車不前不後地停靠在客人和服務小姐等候的地方。


    十字路口上有自動信號燈,紅綠燈間隔為一分鍾。可寬闊道路上停滿了車輛,信號燈失去了白日裏的威力,似乎交通疏導責任落在喬君的肩上。在這茫茫的車海裏,他那褐色的大簷帽、製服和長靴象徵著絕對權威。


    “怎麽樣,真了不起!那男人叫喬君。”


    站在旁邊的男人一邊注視那頂大簷帽在車海裏遊動,一邊對井川君說。井川君手提著自由丘那家印有巴黎女裝店字樣的紙袋。


    “他根據每家夜總會媽媽桑的委託,像獵人一樣能迅速找到目標,然後示意周圍的車輛讓開,把目標車輛引導到指定的店門口。正如你知道的那樣,客人在回家前用電話訂車,計程車公司便告訴客人迎接他的車牌號,媽媽桑便吩咐服務小姐記下車牌號,送客人到店門口後去找那輛車。由於車尾車頭相接,很難看清車牌號,不能馬上找到,而客人隻能被迫一直站在人行道上焦急等候。即使費好大的勁找到那輛車,可那輛車無法動彈,客人不得不徒步走到那輛車停的地方。客人坐上車後,而車為避免碰撞,隻得左避右閃,像蝸牛那樣慢慢地爬出去。可周圍的車大都不太願意讓路,因此費時費力費精神。道路上無邊無際的車海,對於急著趕路回家的客人來說,無疑是一種厭惡。久而久之,可能導致營業額大幅度下降。”


    他說話語氣很單調,向井川君不斷地解釋其中原委。他隻顧自己滔滔不絕地說,毫不在乎井川君是否在聽。


    對麵隻有喬君在吹哨子,頻頻舉手,指揮車輛,顯得非常活躍。


    “出乎意料的是,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喬君隻需要兩分鍾時間就能夠迅速發現目標,然後像小鳥那樣飛來飛去,就好像早就知道哪輛車停在什麽地方似的。嘿,他的感覺太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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