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農衝著司法官把牙一露,狂吼一聲:


    “這東西是你寫的。”


    菲尼把我手裏的紙一把搶過去,看了一下,搖了搖頭,啞著嗓子說:


    “不,那確是她寫的,錯不了。”


    柯頓還在一個勁兒叨叨:


    “不。我當著上帝發誓,那不是我寫的。那贓是我給他栽的,這我承認,可是也就這一條,再沒有別的了。我回到家裏就看見她這模樣了。我向上帝發誓真是這樣!”


    “星期五晚上你在哪兒?”弗農問。


    “在這兒呀,在家裏守著呀。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他會……可那天晚上他沒有來。我一直守到天亮,後來就上市裏去了。我沒有……”


    治安官這時卻大吼了一聲,柯頓下麵的話因此就一句也沒有聽出來。治安官揮著那女人遺下的信,嚷嚷的是:


    “不是說在鈍岬往南嗎!我們都還等在這兒幹什麽呀?”


    他一頭衝出屋去,我們其餘的人也都跟著去了。柯頓和羅利坐上治安助理的車直駛碼頭,弗農、治安官和我坐的是菲茨史蒂芬的車。路不算遠,一路上治安官哭個不停,膝頭上是攥得緊緊的自動手槍,眼淚都撲簌簌落在手槍上。


    一到碼頭,我們就下車改乘一艘綠白兩色的摩托艇,駕駛員是個緋紅麵頰、淡黃頭髮的後生,名叫蒂姆。蒂姆說他不知道鈍岬往南有什麽私酒販子的藏身洞,不過隻要那裏真有這樣的藏身洞,他就不會找不到。在他的操作下摩托艇開得飛快,可是菲尼和柯頓還嫌快得不夠。他們倆一起站在船頭,手裏緊握著槍,時而拚命向前探出了身子,時而又向後船大聲叫喊,要駕駛員再把速度加快。


    出碼頭行駛了半個鍾頭,摩托艇繞過了一個鈍形的岬角,這就是人們所說的鈍岬了,到這裏蒂姆便放慢了速度,把船向裏靠過一些,裏邊近岸一帶礁石突起,又高又尖。我們現在都用足了目力在搜索——在中午的烈日下睜大了眼睛看,看不了一會兒眼睛就疼了,可我們還是隻顧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在岩石壁立的岸上我們兩次見到有罅隙,可是興沖沖靠過去一看,卻發現都是淺淺的,不通的,裏邊根本沒有什麽藏身洞。


    第三個罅隙乍一看去似乎更沒戲,可是如今鈍岬已是遠遠落在後邊,隻要還有一線希望,我們就不能輕易放過。我們把船緩緩向那個罅隙靠去,近前一看,又是個不通的,就打算走了,叫蒂姆再繼續往前開。那淡黃頭髮的後生還沒有來得及掉轉船頭,一陣輕浪打來,把摩托艇又向岸邊衝過去兩三尺遠。


    船頭的柯頓把半個身子都探到了船外,突然一聲高呼:


    “在這兒哪!”


    他拿手槍沖個罅隙的一邊一指,蒂姆讓船又朝岸邊飄過去一兩尺。我們把脖子伸得長長的,看清了罅隙的那一邊我們原以為是連綿不斷的岩岸,其實卻是一道極高極薄、邊如鋸齒的礁石,跟這一頭的崖壁是不相連接的,其間有條二十英尺來寬的水道。


    “把船開進去。”治安官菲尼命令駕駛員。


    蒂姆望著那裏的水道直皺眉,他猶豫了一陣,說:“開不進去呢。”


    他這個意見得到了摩托艇的支持,摩托艇在我們的腳下突然一陣抖動,發出一種舌刮擦似的聲音,刺耳極了。


    “別管它!”治安官大聲喝道。“隻管開進去。”


    蒂姆對治安官氣洶洶的臉色瞅了一眼,就把摩托艇開進去。


    摩托艇又在我們的腳下抖動起來,抖得也更厲害了,除了那刮擦聲以外如今又多了一種開裂似的聲響。不過我們終於還是進了那個口子,拐到了那道邊如鋸齒的礁石背後。


    礁石背後是一個v形的死胡同,進口處有二十英尺寬,裏麵有約莫八十英尺深,兩邊都是高高的石壁,走陸路是絕對進不來的,走水路也隻有走我們剛才的這條路方能入內。水道裏水勢好急,真像能把我們的船都掀翻了似的,可是水道到這死胡同的三分之一處就斷了,其餘的三分之二就是滿地白燦燦的沙子了。隻見有一隻小船,船頭就擱起在這沙灘的邊上。船上沒有人,四下也看不到一個人,這死胡同裏看去似乎也不像有個能藏人的地方。沙地上有些大大小小的腳印,還有些空罐頭,以及一堆篝火灰。


    “是哈夫的。”羅利朝小船一擺頭說。


    我們的摩托艇就在小船的旁邊靠上了沙灘。大家都一躍而出,蹬水上岸——柯頓走在前頭,其餘的人都散開在他背後。


    真像從空中突然蹦出來一樣,哈維·惠登的身影陡地就出現在這v形死胡同的盡頭,腳踩在沙子裏,手裏端著一支來復槍。他那張濃眉大眼的臉上除了一臉憤怒還流露出無比的驚異,他高聲嚷嚷時嗓音裏也一樣兼有這兩種情緒:


    “你這個混蛋,兩麵三刀……”他的槍聲一響,後麵半句話也就聽不清了。


    柯頓早已向旁邊一閃,撲倒在地上。那來復槍的子彈差那麽一點,總算沒有打中他,卻嗖的一聲,在菲茨史蒂芬和我的中間穿了過去,把菲茨史蒂芬的帽邊都擦掉了一層,隨即又啪的一響,打在背後的岩石上。我們四把槍一齊開火,有的還打了不止一槍。


    惠登兩腳朝天,往後便倒。等我們趕到他身邊,他早已沒了氣——胸部中了三槍,還有一槍打中了腦袋。


    岩壁裏有個洞穴,洞口極窄,洞身較長,呈三角形,由於洞口是斜的,所以我們原先沒有看見。我們發現嘉波莉·科林森就蜷縮在洞底的角落裏。洞裏有幾塊毛毯,鋪在一堆幹海草上,還有一些罐頭食品、一盞提燈,此外還另有一支來復槍。


    姑娘那張小臉蛋兒滿臉通紅,有發燒的跡象,一開口聲音都發了啞:看來是著了涼,肺部受感染了。她驚恐過度,起初連象樣點兒的話都說不上一句,看上去似乎已經不認識菲茨史蒂芬,也不認識我了。


    我們來時乘的那艘摩托艇已經不能再用了。惠登的那條小船載人超過三個的話,要在那樣的海浪裏穿行又怕安全沒有保證。所以當下就由蒂姆和羅利先乘這條小船去凱薩達,再開一條大些的船回來接我們。一來一回得花上一個半鍾頭。他們走後我們就做姑娘的工作,極力安慰她,要她放心:我們都是她的朋友,現在她已經沒有什麽可害怕的了。漸漸的,她的眼神似乎不是那麽驚慌了,呼吸不是那麽急促了,指甲也不是那麽死死掐著手心肉了。做了她一個鍾頭的工作,她終於可以回答些問題了。


    她說她一點都不知道星期四晚上惠登打算要綁架她的事,也一點都不知道埃裏克給我打電報的事。星期五晚上她一夜都沒睡,一直在等他散完步回來。到天亮還不見他回家,她急瘋了,就出去找他。她找到了他——跟我見到的一個樣。她就回到屋裏,打算要自殺——想一槍了結自己的性命,也了結了她這身上的禍祟。


    “我幹了兩次,”她聲音輕得像耳語。“可是總下不了手,實在下不了手啊,我真是太窩囊了。我剛想要下手,槍口卻總會對不準自己。第一次我打算打自己的太陽穴,第二次想打自己的心口,可是我始終沒有這個勇氣啊。每次剛想要扣動扳機,我這槍口就自會往旁邊一偏。第二次沒有幹成,我連再試一次的勇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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