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麓與雲霞溶成一片,遠處晶瑩閃爍的不知是山間的沼澤抑或是水田。田野裏沒見到一個莊稼漢,隻有稀疏的樹木在寒風中搖曳。大自然充溢著維偉的力量,從車窗望去,猶如一幅寧靜的田野風景畫。兩人沉醉於如畫的景色中。


    “啊,那就是甲斐駒峰啊。”在日野春附近,甲斐駒峰的雄姿漸漸地在視野中消失。秋田正想告訴香澄這山峰的名字,但想到這隻有登山愛好者才感興趣,就把話頓住了。


    事物隻有遙望遠視才會感到十分嬌美。山是這樣,女人也是這樣。秋田凝望著正在眺望山景的香澄的側影,突然自己麵前疊現出祥子的麵影。祥子,又是祥子。我是怎麽啦。她已經是他人的妻子了,而且是大西的妻子。秋田對大西略懷愧疚。香澄對自己一片赤誠,而自己卻還對另一女人情絲難斷,於是更深深地責備起自己來了。


    香澄將視線從窗外移到秋田身上。


    “怎麽啦,這麽打量人家……真討厭。”香澄朝秋田溫柔地微笑著。這是充份享受著男子的愛而綻出的嫵媚的笑容。秋田卻以為讓香澄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慌忙躲開了她的目光。


    香澄也是美麗的。可以說,在銀座磨練出來的美,比原來的祥子更富於魅力。但是這種美,已經品嚐過了。而且品嚐過的美比起未品嚐的來要遜色得多。這也是一個得到了滿足的男子的心理吧。秋田的心中永遠無法消除祥子的影子,使他所得到的香澄那麽珍貴純真的情感,降低了價值,這太可惜了。


    “不過,這樣我真高興。”香澄在溫和的笑容中,又說若秋田聽了好幾遍的那句話。


    “我已經聽過好幾遍了。”秋田苦笑著。自己的存在能給一個女子這麽大的歡愉,既感到意外,又有點兒愧疚。


    “我不論說幾遍,都說不夠哇!不過……”


    “不過什麽?”


    香澄說話從沒有吞吞吐吐過,今天她卻像有什麽難言的隱衷似的,露出了調皮的笑容,說得含含糊糊,故意逗秋田焦急。


    “別裝模作樣了,快說。”


    “不過,我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什麽?”


    “你萬一有什麽三長兩短,感到悲傷的人不會是我一個了啊。”


    “怎麽回事?”


    香澄的微笑,轉而成了神情羞澀,用雙手按了按肚子。


    “啊,是這樣!”


    “是啊。”香澄頷首稱是,儼然是一副做母親的神態。


    霎時間,秋田心中湧起了針紮般的悔恨。是啊,這類事應該早就知道的,男女的結合,自然會結出這樣的果實。他對自己的疏忽,感到切膚之痛——其實是登山時受傷處在疼痛。自己在世上是一個過客,是沒有資格留下家室和後裔的。自己隻顧一時的欲求,結果留下的幼小生命由誰來承擔教養的責任呢?


    “你怎麽啦?我生下個小寶貝,你不高興嗎?”香澄見秋田神色沮喪,不由得臉色陰沉起來。


    “流產!”


    “啊!”從秋田口中突然說出這麽殘忍的話,她驚呆了。


    “現在,生下來才是孩子的不幸,還是人工流產的好。”


    “你在說什麽?這是咱們的第一個孩子啊。”


    “不管是第幾個,現在是不能生兒育女的,答應我,去刮掉吧。”


    “為什麽?為什麽不能生兒育女?你有個很不錯的職業,我也多少有點兒積蓄。而且,孩子將來長大了也可以去工作……是不是,像我這樣的女人不配當你的妻子?就算不配,我也可以不做你的妻子,一開始我就沒這麽妄想過呀。但是,我隻是想要一個你的孩子。”香澄苦苦纏住不放。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麽為什麽?你說呀!”


    “我求求你,什麽也別問,照我講的去做吧。”


    “你太冷酷了!女人對第一個孩子是多麽寶貴呀!你太不理解了,你太不……”說到最後,香澄已經泣不成聲。


    為自己最喜愛的男子懷了孕,這是一個女人最幸福的時刻。但又被愛人厭棄,一下子墜入了最悲慘的境地,於是就嗚咽起來。秋田見此,心如刀割。盡管難受,但還必須硬下心腸堅持己見。眼下,要是為了暫時安慰對方,優柔寡斷,以後會給母子招來最大的不幸。總算還好,車廂裏沒有別的乘客。秋田扭頭隨意眺望著窗外的景色,靜候香澄感情的波濤平息下來。列車沿釜無河的溪穀作了s形繞行,由甲府盆地向下駛去。


    好一會兒,香澄才抬起了頭,看來她已經平靜下來了,隻是眼睛稍有點兒紅腫,淚水也隱去了。


    “我還是要生下孩子。”一字一句由齒間迸出的話中,她的決心分明已經下定,毫無商量餘地了。


    “你……!”


    “不,我要把孩子生下來。不管你怎麽說,我都不聽。你今後想要孩子,別的女人都能為你生,可是,對我來說,生下你的這個孩子,是第一個,或許也是最後一個。”


    “這是為什麽?”


    “女人是很難保證還能生第二個孩子的呀。第一個孩子就墮胎,也許以後再也不會生育了。還有,”香澄停了一下,從表情來看,好似她拚命地在抑製著自己的感情,過份的悲哀使她把臉都扭歪了。


    “還有,”她不容秋田有插嘴的機會,立刻又說:“我不知道是不是永遠能得到你的愛。”


    “這……”


    “不,我相信是這樣的。我全知道,我早就聽說你曾經有過戀人。我一開始就有這個想法,我是你第二個戀人。能接近你,我就很滿足了。不過,這不能剝奪我生兒育女的權利呀。這是對你的愛的紀念,你從我身邊離去以後,隻要有這個孩子,我的生活就有了寄託。”


    秋田從沒有和香澄談到過祥子,而且在自己的身邊,也沒有露出有祥子存在的蛛絲馬跡來。但是,由於女人的第六官感(原註:指除了視、聽、嗅、味、觸等五個官感之外的另一種抽象的意念官感)的作用,還是得知了有祥子的存在。不過從香澄後來的話中,說明這完全是秋田的過慮。


    “這不僅僅是你,一切對事業專注的男人,妻子都是第二號。也就是說,男人真正的戀愛對象是他們的事業。我也不是你正式的妻子,所以大概隻能算第三號……男人把一切都投入事業中去,能把傾注於工作的熱情勻出一點兒來,好不容易給了女人,我想這就夠了。正因為有男人在忘我地工作,社會才有進步。即使我能分享到這一丁點兒的熱情,也決不會抱怨叫屈的。對女人來說,這一丁點兒的熱情也就是一切了。我們,不,我對你給我的這一點兒熱情,感到全部身心都得到了安慰。所以,男人給予我的雖則隻是很小的一部份,但是不能收回去呀!不管怎麽,絕不能……”她說到這裏,仿佛怕別人奪走似地,兩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挺起了身子。這是凜然不可侵犯的一個當母親的堅定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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