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瓦斯!”秋田不由得叫出了聲,並吃驚地抬起了頭。


    隨著越南戰爭的不斷升級,駐日本美軍軍需物資的訂購量也越來越大。人們早就懷疑,特別是火藥工業中的佼佼者——日本化成公司曾一手承接和製造在越南戰場上使用的那種極不人道、臭名昭著的武器——凝固汽油彈。從前年八月起,日本化成公司向群馬縣的白根、萬座、小串等地的硫磺工礦訂購了大批硫磺,這就更加證實了人們心中的疑竇。大西作為日本化成公司中央研究所的後起之秀,曾熱中於進行凝固汽油彈的研製。那時候他剛進公司不久,對公司的內部機密了解得還不多。但從他當時躊躇滿誌、毫不在乎的言行中,可以猜到一二。不,這不是猜測,從當時曾經對秋田懷有愛戀之情的祥子口中,也聽到過大西已經成為公司的主要骨幹、正在研製高性能的凝固汽油彈這一事實。大西那時並不了解祥子心裏愛上了秋田,像世上大多數沒有戀愛經驗的男人一樣,為了博得女子的歡心,會急不可待地把自己的所有一切全傾吐出來,甚至連自己的工作內容也向祥子和盤托出。戀人們當中,正在熱烈追求的一方,會對另一方更多地把自己的一切說了出來。所以,祥子了解到不少有關大西的情況,正說明大西對她的一片情意;而祥子又將這些情況全都告訴了秋田,也說明了她對秋田的愛戀之情。


    秋田當時好像並沒有領那位訴說者的情,隻是小心地挑了一些聽到的情況,拐彎抹角地勸過大西。可當時,大西冷笑了一聲,回答說:


    “發明家隻管研究。至於發明出來的東西怎麽使用,這不是發明者能知道的。”


    “一個製作者對他的製品的用途完全沒有責任嗎?不,絕不是這樣的。”秋田在想。“誠然,火藥的用途並不隻用於武器上,在現代化工業中,火藥的作用是重要而不可缺少的。但由於使用方法不同,既可以給人類帶來災難,也可以造福人類。這好像是一柄雙刃劍,而製造這把‘雙刃劍’的人,為了不露出殺傷人類的那一麵快刃,不得不負有嚴格管製的重大責任。但是,以追求利潤為唯一生存條件的企業來生產這把‘雙刃劍’的話,到底會露出哪一麵鋒刃,就全視利潤而定了。總之,哪方麵的利益多,就利用哪一麵的鋒刃,與其說,使用為人類造福的那而鋒刃,還不如用殺傷人類的另一麵,往往會給企業帶來更多的好處。


    “眼下,日本化成公司既然獲得了越南這個大市場,又得到了美軍這個前所未有的大主顧,火藥也早就改變了原來的用途,而為新銷路進行大量生產。而今,在這個‘越南市場’上,無視國際法,毒瓦斯正在出籠,看來也都是日本貨。”


    “毒瓦斯!”想到這裏,秋田從牙縫裏衝出了這幾個字。


    “是的,是毒瓦斯。製造凝固汽油彈的日本化成公司不會不去製造毒氣彈的。這倒並不是技術和設備上有什麽問題,而是‘一不做,二不休’的那種精神和道德的墮落。而且,把原來的農藥生產技術和工廠轉為生產毒瓦斯,一點兒都不費事。難怪去年四月,日本化成公司農藥方麵的技術人員大調動,接著又出現了那些奇怪的病症,這都告訴我,大西搞的是毒瓦斯。”


    “你幹了些什麽!”


    在山裏我們曾經是意氣相投的好夥伴,到了社會上,竟然去研究那種最可痛恨的東西。我們曾經一起越過積雪的山穀,登攀過冰雪覆蓋的削壁,翻過一座座山嶺,在一根友誼的繩索上,分擔若無數艱險。如今,這位無比真摯的朋友,竟會去從事生產這種兇惡可怕的地獄武器!


    毒瓦斯——這不隻是一般的毒氣,這是使人精神錯亂、消滅白血球的可怕毒氣。我在世上逗留的時間並不多了,但我毫不吝嗇地把這一切時間都呈獻出來研究這奇怪的病症。沒想到這個病症原來和自己患的絕症極為相似。而自己正由於得了這個不治之症,眼看著就要被迫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研製生產這種毒瓦斯的人就是大西!他竟然為此連性命都押上了。


    盡管對生活有不同的理解,但沒想到竟會如此懸殊。倘若隻是為了活在世上就可以不顧一切,那麽,在這短短的幾年裏,我唯一在世上的友人,己經不能心貼心,反而相互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了。這社會是多麽殘酷無情啊。


    更使秋田難過的,是大西把所持有的知識和才能,為了使那些製造死亡的商人發財致富,統統地奉獻了出來,自己卻麻木不仁,毫不醒悟。“大西安雄決不是這種人,在高聳入雲、氣候幹燥的山峰上,我們倆共同分享著青春的喜悅。那時,他曾對我描繪過要成為日本有機化學泰鬥的瑰麗的理想。當心中充滿著憧憬和青春的焦躁,透過山麓的樹林,仰望著湛藍的天空的時候,在頂著使人無法喘氣的風雪的山頂上,分享著攀上高峰的歡愉的時候,在殘陽夕照下,我們滿懷豪情徒步下山的時候,大西安雄那時並不是這樣的人,而是一個熱愛大自然,對自己選擇的事業有執著追求、充滿熱情的青年。究竟是什麽使他變了質呢?在分水嶺上。是的,正是那個時候。為了慶賀畢業,我們兩人曾登上穗高山。我們倆曾在穗高山的刀刃狀的峰頂處,分別墜入了飛驒和信州這兩側的深淵。幸好,兩個人用同一根繩索拴住了,由峰頂承託了我們。但兩個人的心卻像兩滴雨點,在穗高山兩邊分別掉進深淵中去了,再也沒有相逢。”


    雖然大西為什麽會決定去研製毒瓦斯,秋田並沒有找到答案,但是他對自己的推測是深信不疑了。


    “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大西。”他在心中暗暗地說。奇怪的是,這時在他眼前浮現的不是大西的臉龐,倒是祥子的麵影。


    第14章 被遺忘的生日


    1


    秋田回到麴町宿舍已經是夜色沉沉了。路上,走進新宿酒吧,喝了點兒酒,現在酒意也全消了。寒冬臘月深夜,冒著凜冽寒氣回家,室內凝聚著更為冰冷的空氣。早晨出門前留下的渾濁氣息,密閉在房內,一天下來,似乎發了酵,味兒直衝鼻子。這是一種單身漢特有的氣味。床鋪也沒疊好,枕邊的菸灰缸裏盛滿了菸蒂,喝剩不多的一小瓶威士忌酒,翻到一半的雜誌,空牙膏皮,水槽裏放著留有剩飯殘羹的碗碟等等,亂糟糟地扔在早晨離家時的地方。這些亂七八糟東西的氣味,同體臭混雜,由深夜歸來的房主人再攪拌一番,那味兒就更不堪設想了。


    這是十足的“單身漢味”。每當秋田聞到這股味兒,就不由得留戀起香澄的閨房來。但是,今晚卻沒想到香澄的房間。冰冷的身軀為“單身漢味”所淹沒。他不禁回味著幾小時前置身於暖和的大西家的情景。


    雖然是不速之客,祥子卻好似預料到秋田會來,從容地迎他進門。去年,秋田第一次來訪時祥子懷孕的孩子,現在已經長成大西家的小霸王了。祥子邊哄著搗亂的小霸王,邊接待了秋田,顯示了過去所沒有的做母親的神情模樣。秋田感到這裏已經沒有他人插足的佘地了。孩子還沒有誕生,祥子就以大西妻子的身份拒絕了秋田的詢問;現在這對夫妻間的紐帶該比那時結實得多了。一個有著丈夫和孩子、陶醉在幸福中的妻子的心裏,哪兒會有容納第三者的縫隙呢?但是,我無論如何得設法問清大西的行蹤。眼下,唯一的希望就在祥子身上。無論是對青春的甜蜜回憶,還是對些日戀人的自信,總之,有一丁點兒的可能,就得抓緊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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