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這樣擔心過?”


    “是的。他常說,‘找不到活著的意義,幹脆死了算了。’”


    “喜歡這麽說的人,往往都不是當真的,難道不是嗎?”


    “我覺得柏木是當真的。我還感覺到,即使他不是當真的,要是我不把他的話當真,他也會真的去自殺。”


    “你不覺得你很軟弱嗎?”藤野檢察官毫不留情。


    “我確實很軟弱。”神原和彥點點頭,“我一直都很軟弱。不管是以怎樣的方式,我都不希望我的身邊再有人死去。”


    旁聽席上某個角落傳出哭聲。健一心頭猛地一顫:會不會是柏木君的母親呢?


    “柏木有自己的父母和家人,所以證人你不必一個人承擔這份煩惱。”


    “是的。”


    藤野檢察官目光銳利:“那麽,你難道不能丟下不管嗎?這畢竟是柏木和他家人之間的問題。”


    “可柏木跟他的父母和哥哥都不太……”神原證人說不下去了。他低著頭,直愣愣地站著。


    很明顯,他顧慮到旁聽席上有柏木家的人。


    “他曾經說過,‘我家的人都各顧各,十分冷淡。’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但正因為我不知道真相,所以會擔心。”神原證人低聲說,“對不起。


    藤野檢察官裝作沒聽見。健一心裏害怕,不敢朝旁聽席看一眼。


    “從去年夏天開始,你就想和柏木拉開距離。那柏木有沒有察覺到你內心的變化呢?”


    “應該察覺到了。因為我們是朋友。”神原說道。


    “你們有沒有就此討論過,或吵過架呢?”


    “那倒沒有。”


    “盡管如此,你還是沒能離開柏木,是嗎?”


    “我一直在猶豫不決。因為我注意到一些令人擔憂的跡象。”


    神原證人又開始出汗了。


    “我首先要說明的是,我下麵說的隻是我自己的感受,並非柏木有意張揚。”


    陪審員們都點了點頭。


    “我覺得,到了初二,對柏木而言,學校裏的狀況似乎越來越糟。他好像被孤立了。”


    是的,他被孤立了。柏木卓也的同班同學都知道這一點。


    “到了暑假,因為不用上學,這種感覺便淡了許多。可進入第二學期,情況再次惡化。偶爾通個電話,我也能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他很鬱悶。長此以往,就發生了十一月十四日理科準備室裏的衝突。”


    “你是在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發生後不久立刻就知道了。柏木給我打了電話。”


    “柏木對你講過衝突的詳細經過嗎?”


    “當時,大出他們的姓名對我毫無意義,但聽完他的講述,我對與柏木發生衝突的學生是什麽樣的人,已經有了相當的了解。”


    “柏木為什麽要把這件事告訴你?”


    “他說,他終於對學校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以後不再去上學,感到很輕鬆。他就是為了對我說這個吧。”


    “你當時是怎麽認為的?”


    “我想,既然如此,那也沒辦法了。隻要柏木能平靜下來,暫時離開學校一段時間,對他來說也是件好事。可是……”他的音調又變低了,“他說自己輕鬆了,可我覺得他很在意和大出他們鬧出的衝突。倒不是怕大出他們報復,他認為自己做了一件和自己的一貫作風不相符的,小孩子氣的蠢事。事實上,聽他敘述完事件經過,我就對他說,‘這可不像你。’”


    “請允許我再確認一下。”藤野檢察官雙手撐在桌麵,朝前探出身子,“你感到柏木對發生在理科準備室的衝突十分在意。他覺得後悔了,是嗎?”


    “是的。不過,並不是害怕報復。”


    “柏木這麽說過嗎?”


    “這倒沒有說過……”


    “就是說,在理科準備室的衝突發生之後,證人你時常會有那樣的感覺,是嗎?”


    “是的。”


    “你產生這種感覺的根據是什麽?”


    神原證人扯了扯襯衫領口,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柏木在不上學之後,變得比以往更加無精打采,還總是抱怨說,任何事情都很麻煩,很討厭。”


    “任何事情都很麻煩,很討厭?”


    “是的。如果他擔心大出他們的報復,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或許他隻是在對你逞強。”


    神原和彥看了看大出俊次。這是他從辯護人變為證人之後,第一次看向被告。


    “柏木看不起大出他們。他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被告大出俊次並沒有表現出過激的反應,隻是坐在健一的身邊晃著腿。


    “所以,我並不覺得他在害怕報復。他在意的,隻是自己做出了不該做的行為。”


    “這些話,是在電話裏,還是麵對麵說的?”


    “在電話裏。”


    “電話是柏木打給你的嗎?”


    “是的。那時,我已經不給他打電話了。”


    “柏木給你打電話,就是為了發牢騷,抒發胸中的惡氣嗎?”


    “是的。”


    “那麽,你是如何應對的?”


    “我也說不出什麽特別的話。我不了解三中的情況,隻能說些不痛不癢的話……‘要不你幹脆轉學吧’之類的。哦,還有……”


    說到這裏,神原和彥又咬住嘴唇,停了下來。


    “還有什麽?”


    “‘和龍澤老師商量一下怎麽樣?’”


    “柏木是怎麽回答的?”


    “我記不清了。”


    是嗎?真的記不清了?還是即使記得,也不能在這兒說?健一心中暗忖著。


    大出俊次晃著腿,將桌子弄得嘎達作響。


    “老實說,對柏木心中的煩惱,我幫不了什麽忙。”


    “柏木對此有什麽反應?”


    “他好像很生氣。那還是十一月底的事,之後有一段時間,他不打電話來了。”


    到了十二月中旬,他又來聯繫神原了。


    “我們在我家附近的兒童公園見了麵,在一個星期天的上午。”那座公園,健一也知道。他跟神原和彥在那裏碰過頭。


    “之前,我跟他隻在第二學期剛開始時見過一次麵。所以那次見麵是時隔三個月之久的重逢。柏木很瘦,臉色很差,我非常吃驚。”


    他將自己關在家中,過著晝夜顛倒的生活,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柏木是為了什麽叫你出去的?”


    神原證人的下巴尖滴下一顆汗珠。


    “他說有東西要給我。”


    “什麽東西?”


    “筆記本,就是上課用的那種。是遺書。”神原說道,“他說,他決定去死,所以寫了遺書,要我替他保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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