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兵衛每天兩次造訪這兩處的迷路石,可是,連續去了三四天,很遺憾都沒有符合長長這孩子條件的尋人啟事紙條。看來隻能耐心地繼續找。


    據說長長偶爾會在夜裏哭泣,但是平時都很健康,跟阿艷也很親昵。與其說是親昵,倒不如說是因為不安才老是抓著阿艷的袖子。她隻是去上廁所,他便哭喪著臉到處找人。


    “莫名其妙,突然多了個孩子。”


    藤吉如此抱怨,市兵衛笑著對他說:“你就當是有了孩子。孩子很可愛吧!我是很想把那孩子還給他父母,你還是早日生個孩子比較好。”


    “完全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誰嗎?”


    “看來可能得花點時間。長長有沒有說出什麽線索?”


    “沒有。隻是有時會說木桶鋪阿姨怎樣怎樣之類的。”


    也許是備受鄰居木桶鋪女人的疼愛吧。真想早日送他回去,市兵衛心想。不僅是父母,長長周遭的人也一定都很擔心。


    然而,遺憾的是,毫無任何好消息。市兵衛自己每天巡視迷路石,也總是無功而返。這點也報奇怪。難道長次的父母沒有在本所附近到處尋找孩子?難道他們都不通過迷路石和掛牌場找孩子?


    若是這樣,那又是為什麽呢?一旦開始思考,市兵衛的腦袋便停不下來,最後甚至會胡思亂想——撫養那孩子,並在那晚把孩子帶到盂蘭盆節市集的,難道是那孩子三年前過世的雙親?他認為那孩子可能是從陰間回來的。


    過了十天左右。


    市兵衛到猿江稻荷神社查看時,發現一旁站著個看來有點怪的女人。


    女人大約三十歲。臉蛋和身材都很清瘦,尤其肩膀更是瘦骨嶙峋。雖說來迷路石查看本來就不是令人愉快的事,但她卻憔悴得不成人形。


    市兵衛查看迷路石的這一陣子有個感想,那就是,心中懷著希望足以令人堅強,但同時也是很殘酷的事。在迷路石遇見的父母,都是一副疲憊不堪、悲傷心碎的表情。眼神也都茫然若失,甚至有些女人家看起來像是哭了—整夜似的,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垂頭喪氣地繼續來到這裏探看有沒有什麽好消息。


    支撐他們那疲憊身子的是,也許有朝一日能找到孩子的那個“希望”,應該就僅隻是這點而已。正是這個希望,硬撐著無法起身的人站了起來,讓他們邁開腳步,存活至今。若幹脆死了心,或許倒還輕鬆些,但“希望”不允許他們放棄。“希望”令人堅強,卻也有其殘酷的一麵。


    正是這樣的父母緊緊挨近迷路石,仔細讀著貼在上麵的一張又一張的紙條。


    但是,那個女人卻不是這樣。她幾乎與市兵衛同時來到稻荷神社,卻沒有立刻挨近迷路石,反而雙腳有如被釘子釘住那般,—動也不動。


    市兵衛斜眼看著那個女人,覺得好像不是第—次見到她。由於市兵衛每次都專注地讀著紙條,沒注意四周,所以沒什麽印象,然而一旦回想起來,他總覺得,以前好像也在其他地方見過她。是的,就在幾天前,他好像在猿江稻荷神社裏見過這女人。


    女人的五官很美,年輕時應該更美,因此才記得她也說不定。女人的雙眼雖然有點嚴峻,但整體看來是個剛強踏實的人。她身上穿著陳舊的青梅條紋服,繫著大概是從舊衣鋪買來的黑緞子腰帶,與一些終年隻有—件單衣可穿、寒冬時披著丈夫的外褂度過、當天賺當天花用的婦女們不同,女人的打扮並不寒酸。不過,她蜷縮著身子,髮髻蓬亂。


    女人在哭,靜靜地任由眼淚掛在臉頰上。


    市兵衛感到胸口沉悶。查看迷路石是件痛苦的事。他悄悄轉過身,離開神社,但是女人那張哭泣的臉,令他揮之不去。


    又過了數日。在本所附近幫忙打聽的捕吏,也開始感到納悶。他說,完全沒打聽到有誰在尋找走失的孩子,或有人與尋找的雙親接觸的消息。


    “市兵衛,這事情很奇怪。那孩子搞不好不是—般的走失兒。”


    市兵衛也開始這麽認為。這裏頭一定有文章。不是過世雙親從陰間回來守護孩子那一類,而是背後有更深層的原因。


    就在此時,市兵衛再度遇到那個女人,這回是在回向院迷路石的—旁。女人又在哭泣。不知是不是無心更換衣裳,她的穿著與那天一樣,臉色益發蒼白,消瘦的臉頰上掛著淚痕。


    然而,那眼淚這回看在市兵衛的眼裏有了不同的意義。捕吏的話,以及累積在市兵衛心底的想法,逐漸發酵了。市兵衛在她那明明來查看迷路石卻不挨近的舉動裏。感覺到了什麽——一個在心裏一閃而過的念頭。


    來到迷路石卻不挨近,隻是哭泣的女人。


    脖子上掛著走失牌的孩子,牌子上寫著三年前往生者的名字。


    市兵衛突然靈機—動。


    “請問,這位太太。”


    市兵衛悄悄挨近搭話,女人嚇了一跳地縮了—下身子。她急忙用手背擦拭眼淚。


    “對不起,嚇著你了。你也是來找走失孩子的嗎?”


    女人自市兵衛臉上移開視線,同時腳底下的小石子微微發出聲響。


    “我不是要跟你囉嗦什麽。我收容了一個走失的孩子,每天都來查看迷路石,看看有沒有在找孩子的父母。所以才忍不住跟你搭話。”


    “走失的孩子……”


    女人如此喃喃自語,聲音小得必須靠近才聽得清楚。


    “嗯,是的。而且很傷腦筋,完全沒有雙親來找這小孩的消息。雖然小孩掛著走失牌,但這牌子不管用。”


    這時,本來低垂著眼睛的女人,宛如在腳邊看到什麽恐怖的東西,睜大了眼睛。市兵衛明確地感受到女人倒抽了一口氣。


    “難道……你有什麽線索?那孩子叫長長。”


    這回市兵衛清楚地感受到,女人在心裏喊叫,猶如堆得高高的東西崩塌了。


    女人轉身想逃開,市兵衛適時抓住她的手——那細瘦得宛如就要折斷了的手。


    市兵衛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抓住。不知是不是猛然走動的關係,女人頭暈眼花,當場昏倒了。市兵衛抱住她的身子,又大吃—驚。怎麽瘦成這樣?應該是好幾天都沒吃東西了吧?


    女人讓市兵衛攙著,崩潰地放聲大哭。當市兵衛看到女人粗糙的手指和手掌時,再度閃過一個念頭。雖然那個念頭不是很明確,但至少留在心裏了。


    市兵衛大聲求助,並安排將昏倒的女人帶回去,在這一段時間裏,他的腦袋裏一直想個不停。


    市兵衛不忍將女人直接帶到辦事處,以免地再度受到驚嚇。他將她帶回家。托同是管理人的朋友派個小下女陪在她身邊,處理雜事。直到她醒來。


    市兵衛安排妥當後,再度前往馬喰町右兵衛大雜院。


    右兵衛起初不相信市兵衛的話,甚至有點發怒,說世上哪有這種事。可是,市兵衛說服他與當事人見麵,自然就能明白。


    “你看,就是她。”


    右兵衛在格子紙門後偷偷看著沉睡的女人,驚叫說:“那是……阿妙。那不正是長次的母親,幫人梳髮髻的阿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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