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路”伯伯的聲音有迴響了起來:明從前就是那樣子的,他什麽事都自己思索,隻說結論。


    對,爸爸是那樣的人。很有條理地考慮問題,一旦找到正確的結論,就無論如何都要貫徹到底。那時候的父親,無論遭到怎樣的反對都不屈服。買這所公寓時不就是這樣嗎?


    正確的結論。對三穀明而言正確的結論,就是拋棄邦子和亙離家出走。於是他付諸實行了。不過,爸爸得出對爸爸而言是“正確”的結論的過程,我是一無所知。應該好好確認一下這裏麵是否有計算錯誤吧?


    迄今一切都託付給爸爸了。爸爸是不會出錯的,一直這樣認為。可他這回錯了。這回、這件事上麵錯了。得有人告訴爸爸才行。得替他驗算才行。


    “爸爸對媽媽說了什麽?”


    對於亙的詢問,邦子抬起臉,搖搖頭。淚水潸然而下。


    “那些事你不知道為好!”


    “我想知道。”


    亙竭盡全力把自己此刻所想的事說了出來。邦子淚眼朦朧地注視著亙,無比難過地微笑著。


    “雖然有你這麽好的孩子。”


    “媽媽——”


    “沒關係了。你不必再擔心,沒事!”邦子誇張地點著頭,“媽媽要行動起來。就像你說的,媽媽要找出爸爸的計算錯誤,告訴他。那樣的話爸爸就會回來的。所以呢,亙就當爸爸出差去了。真的就那樣子。爸爸有了不好對付的工作,有一陣子得埋頭苦幹了。所以,就是出差啦。好嗎?”


    隻好聽從媽媽的話了。雖然這麽一來,都是同一回事,但亙隻能這樣做嗎?


    “你是這麽好的孩子,媽媽不會坐視爸爸一去不回的。”邦子宣布道,“媽媽要加油!”


    自這唯——次交談之後,媽媽便不再對亙說什麽了。她去見千葉的奶奶或“路”伯伯。用電話長談,往小田原的娘家打電話等等,現在情況如何、談過什麽事,她對亙閉口不提。


    爸爸出差了,也就是這麽回事。明知是撒謊,就是要讓亙相信。


    亙太難受了,便悄悄去問“路”伯伯。可“路”伯伯也跟剛開始時大不一樣。


    “媽媽是怎麽對你說的?你就按媽媽說的,平平靜靜地生活就好了。”


    這是怎麽回事嘛。


    “再過半個月,就是暑假了吧?到了八月份,就到這邊來了吧?伯伯等著你呢,好好把作業做完了啊。”


    肯定是媽媽讓他什麽也不對自己說。這一點是能猜到,所以亙決不罷休。


    “奶奶在幹什麽?奶奶見到爸爸了嗎?”


    “奶奶在店裏忙著哩。所以亙不必想多餘的事情啦。”


    “怎麽是多餘的事情呢!是我的事情呀!”


    亙不禁很生氣,反駁回去後,伯伯的聲調一下子軟了下來。


    “別說那種話,讓你伯伯為難啊。”


    “沒想為難您,可是……”


    “你還是孩子,沒必要扛大人的問題。你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所以,你也沒有責任非幹什麽不可。你媽媽也懇求伯伯了。她讓我告訴你,不必有任何憂慮。所以,對不起了,好嗎?”


    奇怪。“路”伯伯不該是這種人的。跟我的話比起來,把媽媽說的話放在絕對優先的位置,這一點也不像伯伯。


    事到如今——噢,隻好直接去見爸爸了。


    那種事不能對媽媽保密。不能那麽幹。亙一直都這樣認為。可媽媽卻擅自在亙看不見、聽不見的地方做著什麽事,處理掉什麽事。這樣可不公平。


    既然這樣,我也可以找自己的想法行動!


    進入七月,陰鬱的梅雨天變少了,日照也一下子強多了。電視的天氣預報上,戴眼鏡的預報員一邊指著天氣圖,一邊笑眯眯提醒說因為氣溫變化大,容易感冒啊,還要留意梅雨結束期的大驟雨。


    暑假就在眼前。大家都坐不住了。就連補習班的教室裏,也充滿了倒計時的氣氛。五、四、三、二、一,哇,放假啦!實際上,補習班的教學計劃即便在暑假裏——不,正因為是在暑假裏——也豐富多彩,假如都去聽課的話,幾乎等於沒有假期了,盡管如此,大家還是心情激動。必須學習和學校放假,其實完全是兩回事。而對於孩子們來說,重要的是後者,而不是前者。


    隻有亙一個人置身同學們當中,心思卻遠離任何心情激動的事情。從外表來看,也感覺不到任何變化。因為不是綜合測試學習水平的時期,也不會因為成績掉下來而引起任課老師的注意。


    唯一的例外自然是阿克。瞞不過他的眼睛。


    “三穀,最近很不開心?”


    那是離奶奶坦克車橫衝直撞的那個星期天恰好一周後的事情。亙來小村家玩,兩人待在阿克的房間裏。這是有大壁櫥的四疊半房間,看得見窗戶對麵的晾曬場。晾曬之物飄飄揚揚,頗為壯觀。


    亙將視線從電視遊戲畫麵挪開,看著阿克的臉。阿克一手端著裝了“卡比斯汽水”的大杯子,微皺雙眉,好像有點為難的樣子。


    亙的大杯子沒有動過,擱在托盤裏“冒汗”。這些大杯子是在樓下鋪子裏裝高杯酒(攙加的燒酒)或生啤出售用的,就是個兒大。都喝完,看來得打嗝不止。


    不出所料,喝掉了半杯子的阿克,在張口要說話的瞬間,“噯——”地來了一下。


    亙笑了。阿克也笑了。電視畫麵滿是格鬥遊戲的場麵,在兩人笑得遙控器掉落地上的時候,亙所指揮的角色被電腦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近來,你好像一直怒氣沖沖的樣子嘛。”阿克說道。


    亙暗暗吃驚:我看起來真那樣嗎?怒氣當然是有的,但怒氣呈現在臉上,這一點自己卻渾然不覺。


    這個星期,亙多方努力,試圖與明取得聯繫。總而言之,通一次電話也行。然而,這件事就跟登月般難。這真是難以置信,可社會的構造就是如此。


    明是有手機,但亙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因為在迄今的生活中,亙完全沒有必要知道。那個星期五的夜晚,明拎起手提包出走時,說過“我帶著手機,可以打給我”。所以隻要知道號碼就行了,卻偏不知道。


    當然,邦子不會說。自從那時以來,媽媽就拚命以“當爸爸在出差”的方式,要把亙封閉起來——當然,她自信這樣做是為了亙。


    亙心想應該有寫下來的,便去翻郵箱地址本和電話本,都沒有登載。會不會記在家中電話的速查號中呢?他偷偷找出電話機手冊,嚐試查找,也沒有記在上麵。說不定邦子預想到這一步,消掉了。噢,很有可能。


    既然這樣,接下來從公司著手。然而,事到如今,亙才察覺自己雖然知道公司的名字,但除此之外一無所知。究竟是在總公司還是在分公司,或者在營業所,他不知道。


    盡管如此,亙還是按電話本上登載的總公司、分公司營業所、售後服務中心——打過去。這一來,有別的關卡擋路。三穀明所屬的那種大公司,按電話本打過去或查104打給那個代表性的電話,隻說一聲“麻煩找三穀明”,並不會就這麽簡單地為你接通。一定會被問及所屬部門、科室,也有反問“是家裏打來的嗎”或“孩子,有什麽要緊事嗎”。亙答不上來時,模稜兩可的說法馬上被懷疑,有時挨訓斥“搗亂淘氣可不好啊”,有時被說什麽“是你媽有急事找你爸說嗎?要是的話把話筒交給媽媽”。如果支吾搪塞,效果就恰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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