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次高興地點點頭。「好極了。」


    「要是孩子很多,一定很累吧。」


    「是的。但累歸累,還是很好。」


    「和老婆哪個重要?」


    小平次往圓圓的頭上一抹,汗開始涔涔冒出。


    「嗚嘿!」來聲他慣有的驚呼。「大爺的問題總是很難回答。」


    平四郎笑了,擺擺手說自己問了無聊的問題,讓他退下。即使如此,腦海裏仍想像著將老婆與女兒放在天秤兩端,而滿麵愁容的湊屋總右衛門,對牆望了良久。


    小傳馬町的牢房,並非直接隸屬於南北奉行所。寺社奉行(註:江戶時代除了維護江戶治安的「町奉行」外,還有管理寺廟神社等宗教的「寺社奉行」,與執掌幕府直轄領地財政出納的「勘定奉行」,並稱「三奉行」)、火付盜賊改方(註:「火付盜賊改方」為專門取締緝捕江戶時代三大重罪「縱火、強盜、賭博」的單位,與町奉行在職務上看似重複,但權限更大,除高階武士及其家人外,可逮捕任何人)的犯人也會送來此處,而掌管牢房的牢屋奉行,代代均由繼承石出帶刀名號者世襲,不得由旁人出任,儼然自成天地。同時,小傳馬町牢房所囚的犯人,除了「過怠牢」(註:江戶時期犯人身分為婦孺而被判笞刑時,得以坐牢代替,稱為「過怠牢」)等小部分外,並非是在此服刑,而是案件仍於調查中而遭拘留,或案情審訊已畢的等候裁決者。


    平四郎至今亦曾數度出席牢內的審訊,所幸從未目睹嚴刑拷問。原因之一是平四郎經辦的罪犯中,不曾出現窮凶極惡、桀騖不遜者,不需拷問;且負責審訊的公役均是箇中好手,多半不須動用刑具便可使犯人招供。傳言中駭人聽聞的重壓、灌水等拷問,實際上並不輕易執行。


    即使如此,老實招認,平四郎並不想接近牢房。剛才雖說了那種話來逗弓之助,但純粹是開玩笑。那不是孩子該去的場所,甚至也不是平四郎能愉快地哼著歌兒出入的地方。


    至於原因,便是衛生極度惡劣。將大批人關在一處,卻幾乎無日照可言,密不通風、濕氣逼人,形同疾病的溫床。有些異想天開的人,一聽到女牢便垂涎不止,但平四郎再好色,也不會想占女囚的便宜——想都不會去想——該不會想吧——這個,不到時候不知道,但有九成不會——若真的走投無路則另當別論——總之,權且當作不會吧。


    真頭痛。


    吹雪這巫女是以竊盜罪名被捕,若有其他罪責,大概也是像這類偷竊,若非犯下什麽重罪拖著未結,那麽調查可能早已結束。這麽一來,要提調她出來,必須有其他藉口。這就得去低頭拜託朋輩、看審吹雪案子的公役臉色、低聲下氣陪笑。真麻煩。


    再說,另一個更現實的問題,便是危險,因為還有那個仁平在。那些當岡引的,隨便什麽人對牢房裏的消息都比平四郎這些跑外勤的同心靈通,稍有行動,立刻會被看穿。仁平隻上門過一次,認清平四郎是個不值得託付的大爺後,便沒再來,但暗地裏定是繼續執拗地探查湊屋的破綻,因此平四郎想必已被納入監看之下,這是無庸置疑的。因此,若草草布局便將吹雪叫出來,可能反而會令仁平起疑:哦,那個迷糊大爺在做些什麽呢?就平四郎而言,與那陰險的岡引再度碰麵的耗神之事,他無論如何都想避免。


    於是,接下來兩、三天,平四郎便在漫然籌策中度過。弓之助曾一度問起何時前往牢房,見平四郎又裝出那副可怕的表情,便連忙說佐佐木先生要我去幫忙查點東西,逃回去了。看他腳似乎已經不痛了,但眼周又多了其他瘀青。看來,他的練劍師父似乎是個下手不留情的人。


    見平四郎難得地動起腦筋來,小平次也擔心起來,在一旁幫著出主意。雖不抱期待,但向小平次說起事情是如此這般,小平次竟說,原來是這麽回事,大爺怎麽不早說呢。一問之下,原來牢房的僕役是和小平次一起長大的朋友。那人名叫作次,現仍偶爾會碰麵喝酒,令平四郎大感驚訝。


    「這世界巧合還真多啊。」


    見平四郎驚嘆不已,小平次笑得皺起了臉。


    「大爺,不如說是我們生活的世界很小。」


    而幾乎所有的事情,在這小小世界中便能圓滿解決——小平次說。否則,奉行所的公役和其中間的代代世襲便失去意義了。這段意味深長的話,令平四郎不由得再次端詳小平次的臉,懷疑是否在不知不覺中換了一個人。


    小平次隨即去找那作次商量。一天後有了回音,牢裏的確有個名叫吹雪的女人,因詐稱巫女偷竊,正等候發落。她是個脾氣拗、性子倔的女人,在女牢裏遭到排擠,受其他女囚私刑虐待,身上傷痕不絕。平四郎聽了有些泄氣。


    「犯人沒有別的事可做,極善於彼此逼問,要是誰身上有那麽一丁點風吹草動,立刻便會察覺而引起騷動。」


    「也就是說,要是我這個與吹雪幹下的偷竊案全然無關的同心去傳喚她,事後吹雪便可能因此倒大楣,是嗎?」


    「是的。」小平次正色點頭。「女囚尤其善妒,常因懷疑有人得了什麽好處,便展開嚴厲的私刑。大爺,若吹雪能對大爺有所幫助,您便打算為她說情開脫,是吧?」


    「即使我沒這個打算,她也會這麽期待吧,否則也不肯開口了。」


    「那是當然的,過去多的是類似的例子。因此,若讓其他女囚察覺了,便會引起眾怒。」


    「吹雪現在也飽受折磨吧?要是一個沒弄好,搞不好會被殺。」平四郎大感頭痛。「幹脆等吹雪的裁決出來再說吧?她頂多是被打個幾十大板,趕出江戶吧。到時候再問……」


    小平次翻起白眼。「您這話是認真的嗎?那種小案子,天知道何年何月才會裁決,也許得花上兩、三年。」


    「說的也是……」


    「作次也幫忙想了許多法子,他說,若是這種情況,最穩當的作法便是稱說要傳喚的犯人患病,移到醫牢再悄悄碰麵。」


    所謂的醫牢,是收容牢房內的病人之處。絕大多數的囚犯或多或少都有病痛,因此這是個方便的藉口。且吹雪也真的渾身是傷,作次保證若拜託牢房大夫,應該能幫忙設法。


    「說的也是……看來就隻有這個法子了。」


    平四郎便要小平次去托作次幫忙安排,又過了一天,得到的回音卻令平四郎更加頭痛。


    「作次問大爺認不認識一個叫仁平的岡引。」小平次一臉為難地說道。「我問他為什麽這麽問,他說,這幾年仁平那傢夥極力討好牢房的同心大爺們,得以自由出入。他在牢房裏權勢大得很。」


    平四郎吃了一驚,但仔細一想,仁平會做到這個地步,或許不足為奇。牢房這種地方,形同消息匯集之處,在別處難以打聽到的事情,全都聚在這裏。尤其是對仁平這種以製造罪犯為生存意義的岡引來說,從牢裏那些任憑他宰割的囚犯嘴裏搜羅到的消息,無論是中傷、是真正的告發還是純屬訛傳,每一則都是寶。


    「牢房大夫現在是由一個老大夫與一個年輕大夫兩人輪值,老大夫早已被仁平拉攏,所以隻要塞錢給仁平或是提供有力的密告,即使沒生病,也可憑那位大夫的一句話移至醫牢,在那裏吃白米飯、享受種種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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