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一股厭惡的味道從平四郎的嘴裏擴散開來。仁平在那邊緣廊坐著時的模樣——一雙白多黑少的小眼睛、瞧不起人似地斜斜上吊的嘴唇——老人般的駝背、笑時喘氣般的聲音——一一浮現,身上皮膚都快發癢了。


    「那傢夥的門路倒是比我料想的來得多。」


    「是啊,真了不起。」


    小平次的說法似是語帶讚許,表情卻顯得無力。「所以作次才說,如果井筒大爺和仁平有交情,事情就簡單多了……。那是一定的。」


    平四郎搖搖頭。「糟糕,事情反而更棘手了。」


    「是啊。」小平次也很失望。


    「黑豆」辛苦調查出來的寶貴線索,要運用似乎很難……想著,平四郎雙肘靠在文案上,望著小庭院。酷暑日漸趨緩,陽光也不再像盛夏那般咄咄逼人了。平四郎喜愛的柿子、栗子結實的秋天,不久即將到來。自鐵瓶雜院發生那一連串的麻煩以來,已過了不少日子。


    「牢房大夫裏頭,可靠的就隻有那個年輕的了。」


    平四郎喃喃說著。小平次應道正是。


    「聽說年輕大夫正氣凜然,是號人物。如果他能出手相助,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是啊。無論如何,牢房我可是輕易去不得。」


    一天不令湊屋總右衛門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仁平執拗的恨意恐怕便一天都無法消除。或許,當仁平出入牢房、賄賂公役、以甜言蜜語籠絡老大夫、淩虐囚犯、勒索敲詐,掃視著這汙穢黑暗有如人間煉獄的糞坑般處所,或許心裏想的是要將總右衛門關進這黑牢裏。不,必定是如此。


    平四郎不欠湊屋總右衛門任何人情,也沒有私心偏袒的理由。鐵瓶雜院這一案背後之事——眼下於平四郎所推測的案情之中,雖不知湊屋總右衛門扮演了何種角色,無論如何他的所作所為絕非善行,必將受到應得的責罰。


    然而,這責罰就平四郎所想的,與仁平毒蛇般的腦子裏翻騰洶湧的相去甚遠。他不願草率行動,而生出令總右衛門落入仁平手中的機會。若演變至此,恐怕餘生吃飯都會食不知味。


    院子裏樹叢中,麻雀啾啾而鳴。它們也為豐收之秋的到來而歡欣不已嗎?平四郎心想,便在此時,靈光一閃。


    「對了!」他出聲道,「還有動用官九郎這個法子!」


    要騙佐吉並不容易。且不說騙佐吉,平四郎根本不善說謊,臉上藏不住事情。


    「要送信給牢房的囚犯?」


    佐吉顯然大為驚訝。這也難怪。


    「這會兒,牢房的門檻對我來說高了些。能助我一臂之力嗎?啊,這時候,應該說是一翅之力?」


    既然是公事,大爺也不方麵透露吧——說著,佐吉最後是答應了,但也解釋道,官九郎與人類孩子不同,不能說了地點,交代一聲「好了,去跑一趟」便派出去辦事。


    「要由我帶官九郎過去,告訴它地點才行。而且,若是未曾去過的地方,得要去上好幾次才記得住,需要一點耐性。」


    事情透過作次進行,數日之內,便疏通了年輕的牢房大夫,問清楚哪個是醫牢的窗戶、該朝何處遞信。平四郎將這些告訴佐吉。


    「詳情我不能說,但牢房裏有岡引仁平的耳目。派官九郎去,最好是趁深夜進行,以免被發現。至於出門的藉口,由我來想辦法。」


    一聽這話,佐吉好笑地說道:「大爺,官九郎是烏鴉,晚上瞧不見,不能飛的。既然如此,我趁清早帶它去。」


    佐吉雖露出許久不見的開懷笑容,卻因聽到仁平的名字,接下來便不發一語。多半是察覺平四郎手上進行之事多半與湊屋有關吧。


    這段期間不巧遇上下雨,結果花了十天,一切才打點就緒。佐吉訓練官九郎時,平四郎叫來弓之助,構思遞送給年輕牢房大夫的信。


    年輕大夫將吹雪移至醫牢後,在該處依平四郎遣官九郎送去的信,向她問出必要事項,並趁待在牢房執勤的這段時間,寫信給平四郎。待年輕大夫結束值夜工作,臨走之際,亦即翌日早晨,再次遣官九郎飛往小傳馬町,年輕大夫將信綁在官九郎腳上後,再若無其事的照常打道回府——此為全般步驟。


    年輕大夫的任務吃重。平四郎沒見過他,心底難免對將他牽扯進此事是否妥當感到不安,但作次拍胸脯保證萬事無虞,且暗中充當密使的小平次也說那位年輕大夫值得信賴,便決定將一切託付給他。一問之下,原來年輕大夫早對牢房內的腐敗與仁平的專橫憤慨不已。


    於是,官九郎出動的早晨來臨。月曆剛好掀到九月一日那一頁。平四郎雖覺得這事微不足道,但正好是個新的開始,倒也不賴。吹雪若肯吐露所知之事,平四郎便不需再深入追查此事。


    再來——隻要稍微費點勁查證即可。


    平四郎雖然挺有幹勁,但實際做的,隻是在一旁看著佐吉放官九郎飛往空中。雖對官九郎說了聲「萬事拜託了」,但官九郎也不懂得要啼聲「嘎」來回應。總覺得自己有點蠢,便搔著後頸找佐吉說話。他正凝望著官九郎消失的那一方天空。


    「這陣子隻顧著官九郎,沒跟你聊上幾句,雜院那邊怎麽樣?」


    佐吉垂下視線,同時也垮下雙肩。「又有人搬家了,兩戶。」


    「那不是你的錯。」


    「空出這麽多屋子,住起來也不方便吧。沒有左鄰右舍,要借個米、味噌、炭爐什麽的,也借不成。換作是我,我也不願意……」


    「阿德和久米呢?好久沒去了,上門去討個蒟蒻吃吃吧!」


    「阿德姐很好,久米姐好像被痱子折磨得很厲害。」


    「還在長痱子?現在早晚天都涼了啊。」


    「大概是拖著沒治好反而更嚴重,都腫起來了。她抱怨去瞧的那個大夫開的膏藥,又臭又貴,要貼又費事,一點效用都沒有。大爺要順道去看看嗎?」


    「也好,去露個臉吧。反正得枯等到明天早上。」


    這一天在滷菜鋪店頭,大鹵鍋仍冒著熱氣幹活。阿德舉起手裏的杓子,大聲說道大爺來得正是時候。


    「我想來個入味的蒟蒻。」


    「今天吃這個吧。」


    阿德伸筷進鹵鍋,取出一顆像蛋的東西。那東西也像小芋頭,看筷子夾起的模樣,感覺比小芋頭更加柔軟有彈性。


    「這是什麽?」


    i拿魚漿去煮的。裏頭加了蛋來塑形,很奢侈吧!」


    阿德拿了個小碟子盛裝,省得滷汁滴下來。平四郎本想用手抓著吃,反燙得抓不住,猛吹手。


    「聽說住戶又變少了。」


    阿德斜瞟了平四郎一眼。「大爺見過佐吉兄了吧。」


    「你也會叫佐吉『佐吉兄』了啊,他也真是熬出頭了。」


    熱騰騰的滷菜很美味。「這個好,客人一定會喜歡的。」


    「這是久米想出來的。」阿德得意地說道。「像我這種打骨子裏窮出來的人,才想不出這麽精巧的東西呢!她啊,有錢的時候可是闊綽得很。」


    店裏卻不見久米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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