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你還來做什麽?」阿德對他不客氣:「你這種人根本半點用都沒有,給我出去!」


    「阿德。」平四郎厲聲說。


    但是,佐吉並沒有畏縮的樣子,眼睛看著阿律。


    「你哭,是因為想到將來要去的地方嗎?」他問道。「這樣不好喔。要哭,最好等真的吃了苦再哭。」


    「你這人!」阿德衝上前要打佐吉,平四郎及時攔下。


    「阿律姑娘。」佐吉對阿律說。「既然你不願意到岡場所去,也認為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那就不要去,不必管你爹。就算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行事也要有分寸、講道理。沒有規矩說當女兒的就一定得為父母賣命。」


    阿律雙頰上淚痕猶在,望著佐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阿律姑娘,如果你決定不去岡場所事後會後悔,那就另當別論。你最好是為了自己才去的。隻有如此,最後你的心情才會好過些。」


    「為了……我自己?」阿律怔怔地重複他的話。


    「是的,為了你自己。不要管你爹怎麽樣,你隻要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好了。你剛才說不能不管爹,所以要到岡崎去,不就是這樣嗎?撇下爹,你心裏會過意不去,才決定要去的吧?既然這樣那就該去。我是這麽想的。」


    被平四郎攔下而不斷掙紮的阿德,吃驚得張大嘴巴,簡直可以塞下一整個拳頭。接著,她氣得大罵:


    「你這混蛋!你不是人!說的這什麽話!」


    「阿德,吵死了。」平四郎把阿德的頭往下按。


    膽小怕事而縮在一邊的權吉,突然吃吃笑出聲來。阿律回頭看父親。


    「這樣啊,阿律,原來是這樣嗎?」他抬眼看著女兒,說道:「原來是佐吉兄說的這樣?你是因為自己想去,才要去的吧?不是爹強迫你去的吧?原來是這樣啊。」


    權吉嘿嘿、嘿嘿地笑著,邊笑邊偷看平四郎和阿德的臉色,但還是止不住一臉竊笑。


    阿律張著嘴,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從定定望著父親的雙眼裏落下。


    「是呀,爹爹,」她說,「是這樣沒錯。」


    阿律回家時,瘦削的雙肩更加下垂了。望著她的背影,以及輕快地走在她之前的權吉,井筒平四郎走出町辦事處。他深怕阿德一氣之下要了佐吉的命,便送佐吉到家。


    平四郎一路無言,佐吉也默默不語,但他也沒有心情特別激動的樣子。平四郎正想對他說,我認為你的話很有道理,又覺得要說這話還早,便沒作聲。


    幸好沒說。因為翌日一早,事情便有了結果——阿律留下父親,離家出走了。


    「你早料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結果,昨天才對阿律說那番話的吧?」


    接到通報,平四郎立刻去找佐吉。佐吉正為修一塊壞掉的水溝蓋,在泥土地上拿鐵槌敲敲打打。


    「這個……」他嘴裏含著鐵釘偏著頭。「我隻是想到什麽說什麽罷了。」


    當時,聽到佐吉那番話,權吉笑了,一派輕鬆地說:「不是爹的錯,你要岡場所去,是為了你自己。」那一句話,讓阿律這個孝順的女兒下定決心,放下身上的重擔。


    她絕瞭望,寒了心。在那當頭,即使是謊話也好、演戲也好,權吉都應該哭著向阿律賠不是。這麽一來,阿律就會執起父親的手,自願到岡場所去吧。權吉的眼淚,能夠為阿律帶來勇氣。


    然而,權吉卻不三不四地笑了,讓阿律看傻了眼。


    平四郎思忖,權吉的確是個無可救藥的米蟲,他那幾句自私自利的話,結果卻救了阿律。搞不好,這比哭著向女兒賠不是,卻賣掉女兒的男人來得好些?


    平四郎低頭看把水溝蓋敲得咚咚作響的佐吉,露出笑容。


    「你這人真有意思,搞不好挺適合當管理人的。」


    佐吉臉上沒有半點笑容。「您怎麽會這麽說呢?我又趕走了一個房客。而且,權吉兄在這裏待不久吧。」


    「沒了要找的姑娘,怎麽催討都沒有用。岡崎那些人總不會把權吉帶去招客,他不會有事的。」


    「債務怎麽辦?」


    「沒錢還能怎麽辦。」


    平四郎說,也隻有去向岡崎說情,每個月要權吉還一點。佐吉這才放了心,點點頭,但又說:


    「阿律姑娘呢……」


    「這就真的隨她高興了。不用擔心,看是要去幫傭也好,去端茶倒水也好,去住在人家家裏當下女也好,工作多的是。不過,要是你有那姑娘的消息,也馬上告訴我一聲。」


    「我會的。」


    留下佐吉,離開屋子,平四郎走向權吉的住處。敞開的油紙門後,權吉失了魂似地癱坐在那裏,呆望著阿律掛在廚房邊的圍裙。


    「怎麽樣啊?權吉。」平四郎出聲招呼。


    權吉眼神呆滯地轉頭看平四郎,什麽話都沒說,又恍惚地轉過頭去。


    「你要感謝佐吉。多虧有他,你才不必賣女兒。」


    權吉咕噥道:「那種年輕小夥子,哪當得來管理人啊。」


    「是嗎?或許他會是個很好的管理人喔。」


    一聽這話,彎腰縮背的權吉突然挺直了背脊,眼睛也有了光輝。


    「既然這樣,大爺,要不要賭一把?」


    「賭什麽?」


    「賭佐吉在這裏待不待得住,能不能好好幹哪!」


    這下平四郎也覺得有意思了。


    「賭多少?」


    「當然是十兩了。」


    平四郎雙手往胸前交抱,仰天而笑。


    「好,就賭吧!我賭佐吉能繼續幹下去,你賭不能。隻不過,」平四郎指著權吉,「要是你為了贏錢,私下搞鬼把佐吉趕出去,我可不饒你。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到牢裏蹲,知道嗎?」


    平四郎心情大好,吹著口哨自小巷裏走回來,見官九郎停在大門上。


    「喂,官九郎!你多使點勁,去權吉頭上拉幾把屎吧!」


    平四郎哈哈大笑,烏鴉不解地歪著頭。


    插pter3 通勤掌櫃


    井筒平四郎有細君(註:妻子的謙讓語,故事中特用於指稱平四郎的妻子),但沒有兒女。成家二十餘年,始終沒有喜信。如今四十好幾的年紀,也早就不再指望了。


    後繼無人難免寂寞,但他本就不是個喜歡孩子的人。天下這麽大,有些大男人不顧自己的年紀,一看到孩子爬樹、拿樹枝當劍耍,照樣開心地湊過去,和孩子們打成一片,但平四郎完全不是這一路人。


    然而,他卻很有孩子緣。若去問平四郎的細君,她會說,這是因為他自己也是個孩子。不單是他,天底下不喜歡小孩卻受孩子們歡迎的大男人很多;但凡這類人,自己本質上都是孩子,沒有例外。也就是說,孩子們一找到同伴,便物以類聚地湊將過來。


    我哪裏是孩子了?平四郎噘嘴問細君。她嗬嗬笑著,舉手細數:吃飯時專挑愛吃的菜;別人送的禮,當場就想打開;一看到柿子結了實,不管身邊的人如何勸「那是澀柿子,別吃」,非得親自去摘來嚐過才罷休;看到貓狗就去逗弄;嗜甜,若有幾樣甜點甘味擺在眼前,一定選最大的拿。


    「全跟吃脫不了幹係嘛!那也隻能說我貪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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