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王士俊不一佯。”幹隆斂起了笑容,“王士俊把朕與先帝視為水火,明目張膽反對朕的既定方策,還要沽名鈞譽當直臣!朕若有失政的地方,惟恐怕下頭不敢進言呢!怎麽會怪罪下頭?但事涉皇考,說朕有意更動皇考成憲,這是他自己的誤解!王士俊在河南任上,為得一個‘能吏’的好名聲,行剝民虐政。如果敗露在皇考之時,難道不要治他的罪?他有罪下獄,鄂爾泰還替他說話。其實王士俊奏摺裏說的‘大學士不宜兼部務’指的就是鄂爾泰,大學士兼部正是皇考定的成例,他要朕不‘翻案’,卻又慫恿朕翻案——這不是個jian邪小人麽?即便如此,朕也沒有拿他怎麽樣,但他不能當官了,回貴州當老百姓去!”訥親在旁說道:“田文鏡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他在任時,河南無貪官,無盜賊,這也難能可貴。”“訥親說的是,”幹隆接口道,“朕訓誨你,為的你能體諒朕心,取人之長補己之短,做一個好總督——你跪安吧!”


    訥親見孫國釜退出去,躬身說道:“萬歲的淳諄教誨,求國久治,不以事廢人,不因人廢事,臣在旁靜聆,得益良多——皇上接著見誰?奴才著人傳旨。”“河南是個‘模範’地方兒,朕親自接見。”幹隆站起身來笑道。“其餘的,由你和張廷玉他們去見。朕這會子要去慈寧宮給老佛爺請安定省了。”說著便命人替自己除了袍服,隻穿一件石青夾紗長袍,束一條軟金明黃馬尾紐帶。訥親陪侍在旁,說道:“今年秋涼得早。奴才瞧主子穿得似乎單薄了些兒。”


    “不要緊。”幹隆一邊踱著步子,突然一笑,問道:“訥親,聽說你家裏養著兩條惡狗,可是有的?”


    “有的。”訥親說道,“那是為杜絕私謁。皇上不曉得,有些官兒真不要臉,上回山東布政使衙門一個道台,死皮涎臉到我府,說得了一方好硯送我。我想這物件是很雅的,就收下了,打開包兒一看,‘金頁子’有一寸厚,鑲在硯台外頭,哪是什麽硯?是錢!我連名字也沒問,打發人給他扔回去!”


    幹隆點點頭,說道:“這事朕知道。朕告訴你,張廷玉為相幾十年,並沒有養狗。照樣辦差。你是宰輔大臣,下頭常常要有事見你,門裏養著惡犬,好人也怕。要有貪心,狗也攔不住你受賄呀,是不是?”訥親一聽也笑了,說道:“奴才實在煩他們到私宅聒噪。臣曾讀過《容齋隨筆》,司馬光為相,在客廳裏貼告朋友書,私宅隻談交情私事、有公事衙門裏當眾說。奴才克製功夫不如衡臣,也沒有什麽私事和人聊,所以養了狗,‘汪汪’兩聲,他就有一肚皮壞主意也嚇跑了一半。”幹隆聽了哈哈大笑,指著訥親道:“瞧你悶葫蘆似的,心裏還挺清慡。克製功夫不是生而有之,夜讀書,日三省,慢慢就有了。狗,還是不養為好。”說著,已到慈寧宮大門,便跨步進來,訥親自去傳旨辦事。


    幹隆進宮院天井,掏出金表看了看,剛過午正時分,院內鴉沒雀靜,便招手叫過一個太監,問道:“老佛爺已經歇晌了麽?”那太監忙笑道:“沒呢!主子娘娘、嫻貴主兒都在大佛堂西廂陪老佛爺打牌呢!”幹隆沒再說什麽,繞過正殿,果然聽見幾個女子聲氣嘰嘰咯咯說笑,夾著還有太後慡朗的笑聲。幹隆循聲便進了西廂房,果見皇後富察氏、貴妃那拉氏都陪著太後正打雀兒牌。還有一個女子背對著門,瞧服色是個二品誥命,卻不知道是誰。周圍有十幾個侍候的宮女見幹隆進來,忙一齊跪下。那拉氏和那個陪著打牌的女子一轉臉見是皇帝,丟了牌便退到一邊跪下,隻有皇後富察氏款款站起身來。


    “皇帝來了。”太後也放下手中的牌,笑道:“你誤了你娘贏錢!你下旨文武百官不許鬥牌看戲,我們娘兒們隻好躲在這裏玩。”幹隆滿麵笑容,給太後打千兒請安,命眾人起來,說道:“兒子以孝道治天下。她們替我盡孝,高興還來不及呢!”說著,那拉氏已經搬過椅子請幹隆坐。幹隆又笑道:“說起鬥牌,前兒還有個笑話。孫嘉淦到都察院,聽說禦史們談事聚一處賭東道兒吃酒。母親知道孫嘉淦那性子,當時就把禦史莫成叫來訓得狗血淋頭。莫成最怕孫嘉淦,連連說‘卑職從不賭牌,連牌有幾張都不知道,總憲不要錯怪了卑職!’孫嘉淦也笑道,‘那就好,咱們一樣。上次到戶部見他們鬥牌,半天也看不明白。你說,這東西南北風都是四張,白板怎麽獨獨五張,真是怪事!’莫成一聽就笑了,忙說‘總憲’“白板”也是四張,和“發財”“紅中”一樣……’”


    幹隆沒有說完,太後己笑得推亂了眼前的牌,伏在椅背上隻是咳嗽。富察氏一邊笑一邊給太後輕輕捶背,那拉氏伏著桌子笑得渾身亂顫,那位女誥命夫人紅著臉,用手帕捂著嘴強忍著。太後道:“罷了罷了……這個樂子逗得好!你該忙還忙你的去,別誤了我們打白板……”幹隆這才仔細看那女子:總不過二十歲上下的一個少婦,漆黑油亮一頭濃髮挽著個髻兒,鬢如刀裁,膚似膩脂,彎月眉、丹鳳眼,鼻子下一張不大的嘴含嗔帶笑似的抿著。此時她紅暈滿麵,嬌喘微微,兩個酒窩時隱時現,真箇如霧籠芍藥,雨潤海棠,幹隆不禁心裏一盪,忙定神問道:“你是誰家夫人,叫什麽名兒?”


    “奴婢男人是傅恆,”那婦人見皇帝這樣打量自己,更是不好意思,忙跪了回道,“娘家姓瓜爾佳……”


    “噢,瓜爾佳氏。小名呢?


    “小名棠兒……”


    “起來吧!”幹隆不再看她,轉臉對太後笑道:“要在小戶人家說姐夫不認得兄弟媳婦,那不成大笑話了。今兒趕巧,那邊公事已經完了,我也陪母親打一會子雀兒牌。”太後笑吟吟道,“那敢情是好,我就怕你忙。”幹隆連聲命人:“去養心殿,尋高無庸拿些金瓜子來!”說著就入座。和皇後對麵陪在太後兩側。


    棠兒見多了一個人,自量身份,忙退到一邊,卻被那拉氏一把按住,說道:“你是我們主子娘娘的娘家人一一是客。難得有這個緣分,就陪主子打一會兒雀兒罷!”說罷抿嘴兒一笑,“我給老佛爺看牌,別叫他們背著您弄鬼。”幹隆一邊洗牌,一邊偷看了幾眼那拉氏。太後卻不明白那拉氏的語中雙關,摸著牌笑道:“對了,咱們今兒齊心,不要叫皇帝贏了去——他每日聽多少奉迎話,也該給我們娘兒們散散福!”幹隆笑道:“我還沒上陣,已是四麵楚歌十麵埋伏了。你們是圍棋子兒當注,我是金瓜子。這樣也太不公平了。”棠兒在幹隆下首,微笑道:“白子兒是一兩銀子,黑子兒是一錢金子……”幹隆還要搭訕著說話,卻聽上首那拉氏笑道:


    “留神出牌了,老佛爺打西風!”


    幹隆摸了一張牌,卻是南風,手裏已經有一張,便並在了一處,打出一張牌道:“我是麽雞,隻怕棠兒要吃了。”棠兒笑道:“這張牌奴婢用不著。”便打出一張三筒。幹隆此時與她鄰座,她身上香澤味不斷襲來,又聽她那鶯語燕聲,巧笑喜人,渾身覺得燥熱心癢難耐,心思全不在牌上。隻是礙著這桌上四人八目盯著,也難有所動作。見高無庸提著一小袋金瓜子來,幹隆便道:“就放這裏,一會兒分給大家——你去吧。”說著便隨手打出一張九萬。皇後便推倒牌,笑道:“我就單吊這一張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幹隆皇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二月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二月河並收藏幹隆皇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