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認輸!”幹隆笑道:“想不到皇後先勝一局!”說著便一齊洗牌,隻是手指有意無意間摸了一下棠兒的手。富察氏笑道:“皇上就不用洗了吧。有我和棠兒就成。”那拉氏在旁卻笑道:“洗牌是最要緊的。”幹隆隻好笑著縮回手,對太後道:“昨兒上書房議事,傅恆要去兩江催辦貢物,還有南方各省的藩銀,也要催著送來,太後要什麽物件,或想著什麽東西開胃,克化得動,告訴棠兒,讓傅恆帶回來孝敬您。”


    棠兒不知道這事,一邊壘牌,一邊笑道:“太後方才還說廣裏的荔枝和福橘。再想想看——”她突然住了口。原來桌下幹隆的腳不大老成,碰著了自己的腳麵,忙把腳縮進椅子下頭。富察氏笑道:“老佛爺供的玉觀音,說了幾次了,一直沒請來,這次弟弟去,叫他親自挑——”話沒說完,她的腳被什麽觸了一下,看了幹隆一眼,幹隆頓時臉紅起來,掩飾道:“這都好辦,開個單子叫他們辦去。”


    接著幾人又繼續打牌,卻是太後和幹隆連連取勝,幹隆一笑,將贏的錢賞了太後跟前侍候的宮人——這是歷來的規矩,也不必細述。


    “皇上!”


    直到回鍾粹宮和皇帝共進晚膳時,富察氏左右看看沒人,一邊給幹隆夾菜,莊重地小聲道:“那是我娘家兄弟媳婦。那作法多不好看呀!”幹隆騰地臉羞紅到脖根兒,將一片玉蘭片夾給富察氏,說道:“呃一這個清淡些,隻是不易克化,嚼碎了再咽……朕和你恩愛夫妻才是真的,那都是逢場作戲,何必認真呢?”再說,我也沒作什麽出格的事嘛!”富察氏笑道:“還不出格,錯把我的腳都當成人家的了!後宮裏嬪妃媵禦好幾十,不夠你消受?我不是個好忌妒的人,在這上頭我也淡,你的身子骨兒是要緊的!再說……那女人……”她突然覺得失口,便掩住了,竟不自覺地臉上有些發燒。


    富察氏是察哈爾總管李榮保的女兒。李榮保是個讀書人,十分注重對兒女的訓誨。女孩子自記事時起,外親一概不見,雜書不看。隻《女兒經》和《朱子治家格言》是每日必讀的。其餘的,便由管家嬤嬤,帶著練針線,學描繡,進規退矩一絲也不能亂。富察氏十二歲就嫁給了幹隆,溫良恭儉讓五德俱全。家裏老小沒有一個不喜愛她的。幹隆對這位皇後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敬”,一見麵便如對大賓,沒有半句私房體己的話。皇後突然變得嬌羞起來,滿腔柔情如同新婦,幹隆倒是第一遭見她這樣,不禁動火,餳著眼笑道:“那女人——哪女人?朕瞧你這會子才象個女人,德容言功都是上上好好的……”說著竟起身走過去,扳著皇後肩頭向她臉頰吻了下去。幾個侍候在帷外的宮女見這情景,躡腳兒躲得無影無蹤。幹隆摟著她上了榻,撫著她的秀髮,柔聲道:“芬芬,你真美……真的,朕頭一次看你這麽美。人都說那拉氏長得俊,其實不及你十分之一……”


    “真的?”


    “唔。”


    “我真高興。”


    “你為什麽閉著眼?”


    “這會子我不想睜。”富察氏軟得一灘泥似地偎依在幹隆懷抱裏,任幹隆揉搓著,嘆息道,“一睜眼我就不在夢裏了,隻有在夢裏我才是女人,醒來時就又是皇後。體態要端方,行止要穩重、有母儀天下的風範,要賢淑、嫻靜,耳不旁聽,目不斜視……還不許妒忌……”


    幹隆鬆開了她,卻沒有起身,隻是目光炯炯地望著殿頂藻井。富察氏睜開眼,問道:“你怎麽了?”幹隆一笑,說道:“方才你的話引人深思。你太壓抑了。該睜眼時睜眼,該閉眼時閉上,好麽?朕和你自幼夫妻,有什麽說什麽。拈花惹糙的毛病兒朕有,論起心來,愛的還是你。但總覺得和你隔著一層什麽,欲愛不得,欲罷不能似的,為什麽,朕也說不清楚。”


    “我也說不清楚。”富察氏弄著衣帶,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你是皇帝,要作一代令主,我到了這位份上,是你的妻更是你的臣,要照先賢聖哲的規矩輔佐你……”


    這一剎那間,她又歸還了自己的“本位”。


    十五傅國舅夜訪紫芝堂劉侍郎上章戒權臣——


    棠兒回到府中,當晚便將與幹隆同桌打雀兒牌的事告訴了丈夫,太後怎麽愛重,皇上怎麽隨和可親說了個備細,又取出一把金瓜子,說道:“這都是皇上輸給我的,說是‘散福’——還要派你出去作欽差,可不是你的官運來了麽?——你把這把金瓜子收去壓箱底兒,這可是天大的彩頭!”


    “你留著打個金釵吧。”傅恆笑道:“皇上賜我的如意好幾柄呢,這點子金瓜子就高興得你沒處放了。”棠兒想起幹隆在牌桌上的那副模樣,又是興奮又是不安還夾著一絲害羞,用一塊手帕包了金瓜子,紅著臉笑道:“人家給你掙來彩頭,你還不知感情。賞的是賞的,贏的是贏的,那味道不一樣!老佛爺後來還說,傅恆這孩子不錯,難得是米思翰的後代,又是至親,皇上的意思,先放你欽差出去歷練一遭,回來就叫你到軍機處章京行走呢!”傅恆一怔,說道:“真的?派我出去當欽差,我早就知道了。我還以為——”


    棠兒抿了一把鬢角,說道:“早知道了也不告人一聲兒,還是夫妻呢!依著我說,你到底是頭一回獨個兒辦差,又年輕,有些自己想不到的地方,不如見見張中堂請教一下,把這欽差排排場場辦下來,皇後、皇上臉上好看,人前頭也好替你說話。你看人家慧主兒的父親高晉,兩淮鹽政辦得好,放了河道總督,河治得好,這會子又是兩江總督,並不仗著女兒是嬪妃升官。慧主兒倒跟著沾光兒進了貴妃娘娘。你是正宮的親弟弟,多少爭口氣也比他強!我嫁過來你就說是美人配英雄,其實到如今也是‘美人配國舅’。你看看那些戲,國舅爺名聲兒很好聽麽?”


    “罷罷,我一句話沒說完,你就有這麽一篇大文章。”傅恆笑道,“見了一遭皇上你就這麽瘋迷了似的,給我說了一篇大道理。要真的有姐那個福氣當了皇後,不比姐姐還要道學?不過家有賢妻,夫禍少也是真的。也虧了姐姐,不然就皇上那風流性子,還不知出多少笑話呢!”


    棠兒是有心病的人,聽這話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道:“你這話我不信,我瞧著皇上挺正經的,待人處事又正經又隨和。”傅恆聽了一笑。將幹隆和錦霞那段事說與她聽,又道,“前幾天皇上見我,還說夢見錦霞來訴冤,皇上在夢裏叫她趕緊托生出來,還到宮裏——你瞧,皇上夠多情的吧!皇上去了一趟河南,又看上了信陽的張汀芷。我這次去辦差,還要充當媒人角色呢!”棠兒聽得已是怔了,半晌背了臉啐道:“你不也是這號人?家裏三四個妾,皇上賞了十二個戲子,整日泡裏頭混,象芳卿,玩夠了,就送人情給別人!早晚有一天連我你也會送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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