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察覺到書架的書變少並非是我的錯覺。


    “離開內迴廊以後,白石回去自己的房間。畢竟他必須換上衣服、解除變裝,用來捆綁火田先生的證據也必須湮滅;而他的行動當然被跑出書庫的赤木看到了,可是他裝作沒這回事,還堵在書庫門口阻止小綠小姐出來;另一方麵,除下變裝的白石躲過我和小綠小姐的目光從通行門逃走了。對他來說,準備通行門的備份鑰匙是易如反掌的事。”


    “然後白石在我們抵達不久後假裝成慌忙趕回來的樣子出現,是嗎?”


    聽到大河原警部的話,我點點頭。


    “就是這麽回事。不過白石犯了一個錯誤。他為了除下化妝而洗臉,因此散發出肥皂的氣味,實在不像剛從火田先生吩咐他找資料的工作中回來。就是這個時候,我注意到變裝的可能性。”


    “唔……”警部沉吟之後望向三人。“你們有甚麽要辯解的嗎?天下一的推理合情合理。”


    青野和赤木垂著頭,白石卻嗤之以鼻。


    “如果合情合理,就表示推理正確,那我也可以編造出一兩篇合情合理的情節。”


    “你是要我出示證據嗎?”我說。


    “沒錯,你要拿出證據。”


    我嘆了一口氣,看著警部說:


    “他的房間角落晾著三條毛巾。請把那三條毛巾送去監識調查。”


    “毛巾?”


    “是的。我想其中兩條是用來綁住火田先生的手腳,剩下一條是用來堵住嘴巴。堵嘴巴的那條應該沾到火田先生的血跡,畢竟也流了那麽多血。白石或許洗過毛巾,但應該無法除掉血跡反應。此外,從火田先生嘴巴找到的白色線頭,那大概就是毛巾的纖維,將這一起送去監識調查,馬上就能得到解答。”


    “原來如此。”大河原警部立刻命令部下去調查毛巾。


    這下子總算死心了嗎?白石咬住嘴唇瞪著我。


    赤木頹然跪倒在地:


    “所以我才說……我才說不要找偵探當不在場證人啊……”


    這句話等於是承認他們的犯罪。一旁的青野也頹喪地垂下肩膀。


    “我們的機會隻有老師家人出國旅行的現在。編輯不久後也會來拿稿子……總之機會隻有現在。這是我們三人的決定,事到如今別在那裏抱怨了。”


    隻有白石還老樣子地抬頭挺胸並傲然站立,但他的臉上也不禁浮現出失望的神情。


    “你們的動機究竟是甚麽?”警部問他們。“既然你們拜師於火田先生門下,他不是你們尊敬的對象嗎?為甚麽非殺他不可?”


    三人麵麵相覷,然後白石代表發言:


    “我們是為了守護新世界。”


    “甚麽?”


    “也可以說是新的小說。故事的主角就是謎團本身,登場人物都隻是構成謎團的因子。透過華麗鋪陳謎團的建構與解謎,帶給讀者感動與浪漫——就是這樣的小說。”


    我將這套說法解釋為他們對本格推理的定義。


    “我們三人從小就一直想讀這樣的小說,可是哪裏都找不到。雖然有以殺人事件為主題、揪出兇手的小說,但它們總是被無趣至極的現實環境與狀況所籠罩。被殺的不是握有企業機密的員工、就是外遇的粉領族,而命案的背後總橫亙著社會議題。其實作家的目的就是描寫社會議題,解開殺人事件隻是點綴罷了。我們不想讀那種小說,我們想讀的是享受謎團本身的作品。於是不約而同地萌生出同樣的想法——對了,自己寫就行了。不久後,我們三人在大學相識,大為感激地發現原來還有其他同誌,自己並不孤單。我們發誓一定要想辦法完成這種嶄新的小說,可是無力的我們不管怎麽嚷嚷,也不會獲得社會關注,於是決定先拜師於社會派作家火田老師的門下尋找機會。會選擇火田老師,隻是因為他是暢銷作家。老實說,我們對老師沒有一絲敬意。”


    “火田先生對你們有甚麽想法?”市長問。


    “我想他一點都不在乎我們。他認為供養弟子隻是一種時尚,一定毫不關心我們能不能出師成為作家。”


    “所以你們就殺了他?”大河原警部問。


    白石冷笑:


    “不是的。我們才不會為了那種原因殺人。我不是說過,我們是為了保護新的小說才殺人嗎?”然後他望向我,再次恢復一本正經。“三天前,我讀到老師正在撰寫的作品。看到那篇作品,我心想非得盡快除掉他不可。他的小說標題是《斜麵館殺人事件》。”


    “哇!是我們家的原稿!”原本沉默的宇戶川錯愕地大叫。“稿子在哪裏?拿出來!還給我!”他雙手大大地往前伸。


    “不好意思,”白石說。“稿子燒掉了。”


    “咦!”宇戶川當場無力地坐倒下去。


    “為甚麽這麽做?”我問。


    “那篇小說,”我知道白石咽了口口水。“那篇《斜麵館殺人事件》,完全就是我們目標的小說。封閉的空間、神秘的角色、發生在其中的不可能犯罪、挑戰謎團的天才偵探——裏麵囊括了所有我們憧憬的元素。”


    “這樣不行嗎?”


    “我們認為這是一個困擾。就像我對你說過的,我認為那篇小說不是老師自己寫的。我想他是從其他擁有和我們相同思想的作家作品抄來的。可是總而言之,若置之不理,那篇作品會被當成老師的作品發表出去。我們認為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它發生。火田俊介居然成為我們所憧憬、視為理想的小說先驅者,一定要避免這樣的事態。如果不阻止,寶貴的新小說也會淪為亞流,然後結束。先驅者得是一個恰如其分的作家才行。”


    白石的音量變大,語調充滿熱情。每個人都被他的魄力震懾。


    “隻為了這種理由就殺人……”警部呻吟。


    “我們認為這很重要。我們保護了非保護不可的事物。”白石的話語毫無迷惘。


    赤木與青野靜靜聽著同誌所說的話,中間完全沒有插嘴。他們這群知己早已知悉彼此的意誌。


    “我要說的隻有這些。其他兩個人怎麽想我不知道,但我不後悔。”


    白石說道,其餘兩人此時才抬起頭。他們不約而同地說:


    “我們也是!”


    “我一點都不後悔!”


    大河原警部“呼”的長長嘆一口氣。他敲敲脖子後麵兩三下,接著向部下使眼色。隻見諸位刑警正準備將三人帶出房間。


    “啊,對了。”白石停步,回頭看我。“我假扮成火田老師時,你問過我這樣的問題——你對於以解謎為中心的小說有甚麽看法?還說沒有這樣的小說太奇怪了。為甚麽你會這樣說?”


    “問我為甚麽,我也……”我搔搔頭,想要整理想法,可是無法順利把想法化為語言。我無可奈何地說,“沒有甚麽理由,我隻是覺得有這樣的小說也好。”


    結果白石親切地笑著說,“你也與我們活在相同的世界。”


    我還在尋思該如何回話,他們就被刑警帶走了。


    7


    日野市長拍起手:


    “哎呀,太精采了。這次的案子也被你完美破解。真不愧是名偵探。”


    “隻是運氣好而已。更重要的是我還是沒得到關於盜挖案的線索。”我拿起立在桌旁的手杖敲敲地板。


    我和市長還有小綠一起離開皮拉圖斯屋。也許因為接到破案通知,看似身為媒體記者的人聚集過來。原來這個世界也有大眾媒體。


    我們搭上市長的座車。這次市長還親自開車。


    “你認為水島先生和火田先生與盜挖案有關嗎?”市長開車後不久問。


    “毫無疑問,他們絕對有關。”我說。


    “哦?”市長回頭看我。“一口咬定呢。”


    “雖然兩人的命案完全不同,但都有一個共通點。您知道是甚麽嗎?”


    “不,不知道。”


    “是甚麽?”小綠從後車座問。


    “遇害的兩人都獲得某種詭計。水島雄一郎得到密室詭計並且想要實踐,結果遇害了;火田俊介則是想寫出過去從未挑戰過、以解謎為主題的小說。我不認為這是偶然。”


    “不是偶然的話……會是甚麽?”


    市長握著方向盤,瞬間以銳利的眼神望向我。


    “我還不能明確斷定,可是我可以確定一件事。”


    “甚麽事?”


    “小綠小姐是對的。”


    “小綠是對的?”


    “沒錯。”


    我回望後方的小綠,然後凝視市長的側臉:


    “真的有詛咒,而且詛咒正在急速擴大中。”


    第四章 委員會


    1


    皮拉圖斯屋命案發生的隔天午後,我又坐在市長駕駛的車中。前來飯店迎接我的一樣是小綠,但她不肯告訴我詳情,隻說“總之請你跟我來”,便要我坐上她父親在飯店前等候的車子。


    我詢問目的地,但市長隻是笑嘻嘻地說“是秘密基地”。


    “誰的秘密基地?”我追問。


    “當然是我的。待在這種職位,就想要一個可以讓心靈休憩的場所。”


    “那裏有甚麽嗎?”


    “噯,去了就知道。”市長還是老樣子地麵露詭異的笑容。


    我們離開市區,眺望一陣田園風景後,車子便進入彎彎曲曲的s彎道,我的身體隨之搖來晃去。我一回神才注意到周圍都變成山地;馬路底下可以看到河川。途中車子也經過橫跨河川的小木橋。


    四周洋溢著美麗的大自然,但遺憾的是天公不作美,隻見天空一片陰沉,厚重的烏雲層層疊疊且緩慢移動。雲的顏色暗得彷佛就要落下灰色的雨滴。


    不久,柏油路麵不見了。車胎髮出黏答答的聲響地行駛在泥巴路上。原生林宛如波浪般從兩側包夾上來。


    穿過黑暗的森林隧道後,視野忽然大開。左邊鋪著一層淡藍色的地毯。


    “是勿忘糙。”小綠在後車座說。“這一帶是濕地。”


    “好美。”我看得出神。“我第一次看到這麽大片的勿忘糙。”


    “聽說這是特殊的品種,開得比一般的勿忘糙還早。”市長依然握著方向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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