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說什麽,希莉? ”我坐在濕沙帶邊一根半沒入沙灘的原木上,膝蓋彎起,像一麵籬柵橫在我們中間。


    希莉大步跨出潮汐池,跪在我麵前。她握住我的手,盡管我的手更大更重,手指和骨頭都更粗壯,我依然能感受到她指間的強大握力。我想像著這是我多年不在她身邊而催生出的力量。“一個人活著是為了真正地懂事,我親愛的。生下阿龍讓我明白了這一點。養兒育女能夠幫助一個人擦亮眼睛,看清什麽是真實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 ”


    希莉斜眼瞟著其他的地方,看了幾秒,又漫不經心地捋回一束頭髮。她的左手緊緊攥著我的雙手。“我也不太清楚,”她柔聲說。“我想當事情變得不太重要的時候。人總會有感覺。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如果你有整整三十年在充滿陌生人的屋子演說的經歷,那麽比起隻有十五年這種經歷的你來說,感受到的壓力就會小很多。你知道從那間屋子和屋子裏的人那裏能得到什麽東西,你也會去尋找那樣東西。如果那東西不存在了,你也會預先感知到這點,並離開做自己的事情。你僅僅是逐漸弄明白了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可你卻沒時間去領會其中的區別。你聽懂我說什麽了嗎,梅閏? 有沒有明白我的一點點意思? ”


    “不,”我說。


    希莉點點頭,緊咬下唇。但是好一陣子她都沒有再次開口。相反,她靠過來吻了我。她的雙唇幹燥,帶著一絲猶疑。我退縮了一下,望見她頭頂的天空,想要略微思考思考。但是接下來我就感受到她舌尖的溫暖徐徐而來,於是閉上雙眼。在我們身後。


    潮水向我們逼近。我感到令人心怡的溫暖,希莉解開我襯衫的扣子,尖利的指甲劃過。


    我胸膛,我站起身來。有一刻我感到我們之間不甚實在,我睜開雙眼,正看見她在解自己白色衣服前襟的最後一顆扣子。她的胸部比我記憶中的豐滿,更有墜感。寒風刺骨,我將衣物從她肩膀拉下,讓我們的上身貼在一起,順著原木滑向溫暖的沙地。我向她貼得更近,一直想著之前我為什麽竟會以為她比我強壯。她的皮膚鹹鹹的。


    希莉用手幫助了我。她的短髮緊緊貼在泛白的原木、白棉布和沙地上。我的脈搏。


    比潮汐的節拍跳動得更為疾速。


    “你明白嗎,梅閏? ”我們的溫暖融為一體,過了幾秒鍾,她輕聲問我。


    “明白。”我輕聲回答她。其實我並不明白。


    邁克駕馭著霍鷹飛毯從東麵直衝首站。飛毯在黑暗中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大部分時間裏我都蜷縮著,躲著風,等待著飛毯突然問捲起來把我倆都倒進海裏去。當第一座移動小島進入我們的視野,我們距離它尚有半個小時的飛程。島嶼從它們南部的捕獵區出發,順著暴風爭先恐後地行進,樹帆巨浪般洶湧,組成一條似乎遙遙無盡的長列。很多東西閃著璀璨的光芒,處處張燈結彩,掛著五彩提燈和色澤變幻的蛛紗光源。


    “你確定是往這邊嗎? ”我喊道。


    “確定,”邁克喊道。他沒有回頭。長長的黑髮被風吹得擊打在我的臉上。他不時查看著指南針,微微校整航路方向。也許跟著這些小島要撿些便宜。我們路過了一個——一個大傢夥,幾乎有半公裏長——我竭盡全力把它看清楚,可小島除了一點閃著磷光的尾波之外,隻是一片黑暗。有不少深色的影子在乳白的波浪間穿來穿去。我拍了拍邁克的肩膀指給他看。


    “海豚! ”他叫道。“這就是這個殖民地的意義所在,記得嗎? 一大群流亡時期不切實際的改良家想挽救舊地海洋的哺乳動物。結果一敗塗地。”


    我本想再大聲問另一個問題,可就在那時,海角和首站港映入了我們的眼簾。


    我曾經以為茂伊約的夜晚星光閃亮。我曾經以為候島五顏六色的外表會令人畢生難忘。但是被海港和山峰包裹環繞的首站城,到了夜晚就變成閃耀的燈塔。它的光輝讓我想起一艘火炬艦船,我曾經觀賞過它噴出的等離子束,在龐大黯淡的尾氣團邊緣拖曳出長長的一條,映襯出它的明亮,仿佛一顆新星爆發。城市是五層白色的蜂窩形建築群,裏裏外外被閃耀著溫暖光芒的提燈和無數火炬照得透亮。從火山島上采來的白色熔岩石也似乎在城市的燈光映照下微微發光。市區上方有帳篷、亭閣、篝火、爐火和巨大的熊熊燃燒的火堆,大得離譜,根本難有用武之地,除了向歸來的小島歡迎致意之外別無他用。


    港口滿是船隻:上下浮動的雙體船牛鈴在桅杆上叮零噹啷,平日裏巨體平底的船屋在平靜的赤道淺海各個港口之間緩慢移動,今晚卻有成串的彩燈驕傲地閃爍,還有臨時出海的快艇,光滑迅疾,仿若一條鯊魚。一座燈塔座落在碼頭鉗子形島礁的盡頭,將光線遠遠投向海洋,照亮了波濤和島嶼,然後光線又掃回,淹沒了五顏六色上下跳動的船隻和人群。


    盡管在兩公裏之外,我們也聽到了喧鬧聲。人群歡慶的聲音能很清楚地聽到。在呼喊聲和海浪湧起不斷傳出的沙沙聲之中,我清晰地辨認出了巴赫長笛奏鳴曲的音符。後來我才知道,這支表達歡迎的合唱被通過水聽器傳遞到帕薩吉海峽,那裏,海豚隨著音樂雀躍飛騰。


    “我的天哪,邁克,你怎麽知道這好戲在上演? ”


    “我檢索過船上的主控電腦,”邁克說。霍鷹飛毯又拐向右邊,這樣我們遠遠避開那些船隻和燈塔光束。然後我們迂迴朝首站的北麵飛向一片黑暗的海岬。我聽到前方淺灣柔和的拍浪聲。“他們每年都要慶祝這個節日,”邁克接著說,“但今天是他們一百五十年周年紀念。晚會已經持續進行三周了,按照計劃還要繼續兩周。在這整個星球上隻有二十萬殖民者,梅閏,我打賭一半人都在這裏參加晚會。”


    我們逐漸減速,小心地飛入預定地點,降落在距離沙灘不遠一處突露的岩石上。


    風暴越過我們刮向南方,但斷斷續續的閃電和前行的小島發出的光芒依然令地平線清晰可辨。我們麵前,矗立在小山上的首站璀璨奪目,卻並沒有隱沒頭頂的星光。這裏的空氣更為溫暖,我在微風中捕捉到一絲果園的馨息。疊好霍鷹飛毯後,我們趕快穿上小醜服。邁克把他的雷射筆和珠寶塞進鬆垮的衣兜裏。


    “那是拿來幹什麽的? ”我邊問,邊和他一起將背包和霍鷹飛毯在一塊巨大的圓石下藏好。


    “這些東西嗎? ”邁克問道,手指勾著一根復興項鍊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要是我們看上了什麽好東西,這就是用來討價還價的錢幣嘛。”


    “好東西? ”


    “好東西,”邁克重複道,“女人的青睞。那對於疲憊的航員來說多麽的愜意。祝你找到小妞,老弟。”


    “噢,”我說著,整了整我的麵具和傻不啦嘰的帽子。鈴鐺在黑暗中發出輕柔的聲響。‘“快來,”邁克說,“不然就會錯過晚會了。”我點頭跟著他,謹慎地穿行在亂石和灌木叢中,直奔等待著我們的燈光,鈴兒叮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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