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在上,我可不想去攀岩,”我對他說,“還不如在‘洛杉磯號’上呆著插入刺激模擬玩玩呢。”


    “閉嘴,跟著我。”邁克說,於是我閉了嘴乖乖跟著他,活像萬神殿裏的卑微小神跟隨著年長智慧的神靈。斜坡上布滿了葉緣鋒利的灌木叢,我們在其中艱難跋涉了兩個小時,終於到達拍岸驚濤之上數百米的熔岩崖際。這裏地處這顆酷熱星球的赤道附近,但是在這個八麵迎風的絕壁,風聲呼號,我的牙齒不住打顫。西天濃暗的捲雲中間,落日隻是一個紅色跡點,我可不希望黑夜完全降臨的時候自己還暴露在野外。


    “拜託,”我對他說,“我們得避開這風,生個火。我不知道在這些該死的石頭上麵怎樣才能支起帳篷。”


    邁克坐了下來,點燃了一支大麻煙。“看看你的背包,老弟。”


    我遲疑了一下。他的聲音不帶感情,但這正是蓄意搞惡作劇的人在一桶冷水即澆下之前的那種故作平靜的語調。我蹲下身,開始在尼龍背包中翻找。背包是空的裏麵隻有一點陳舊的流沫填充塊將它塞得鼓鼓囊囊。另外還有一套小醜服,從麵具到腳趾上的鈴鐺一應俱全。


    “你……這……你他媽瘋了嗎? ”我語無倫次地嚷道。天色正迅速暗下去,風暴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刮向南方,困住我們。腳下的濤聲像飢餓的野獸,令人焦躁不安要是我知道在黑暗中獨自摸回貿易綜合區的路,我現在說不定已經在考慮要不要邁克?沃朔的屍體丟到千仞之下的海洋裏餵魚。


    “現在看看我的背包裏有什麽,”邁克說。他抓出一些流沫塊,又拿出一些珠寶,是些我見過的復興之矢工藝製品,一個慣性指南針,一支有可能被船務安全局標為匿武器的雷射筆,以及另一套小醜服——他比我胖許多,這一套是為他的體格量身做的,還有一張霍鷹飛毯。


    “老天,邁克,”我伸手摩挲著這條舊毯精妙的裝置,說道,“這是違法的。”


    “在出發地我壓根就沒見著什麽報關人,”邁克笑道,“而且我嚴重懷疑本地人沒有交通管製法令。”


    “說得沒錯,不過……”我聲音低了下來,將飛毯完全鋪開。它寬有一米多一點,大約兩米長。華麗的纖維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褪色,可是飛行控製線還像新銅一樣閃閃發亮。“你從哪買到的? ”我問,“這還能用嗎? ”


    第十九章


    “從嘉登買的,”邁克說,然後把我的衣服和他的其他裝備都塞進了背包,“當然還能用。”


    老頭弗拉基米爾?肖洛霍夫是個舊地移民、鱗翅目昆蟲學碩士、電磁係統工程師。


    他在新地有一個漂亮的年幼侄女,自從他首次為她手工製出第一張霍鷹飛毯以來,已經過去一個多世紀了。傳說她的侄女很鄙視這個禮物,但是幾十年過去,這個玩具竟然變得相當流行,真是匪夷所思——對它趨之若鶩的不隻是孩子,更多的是家財萬貫的大人,直到大多數霸主星球相繼宣布它非法。操作危險、用廢棄隔離單纖維作料,在管製空域簡直是無法無天,而今,霍鷹飛毯已經僅僅存留在睡前故事、博物館和一些殖民星球中,成為了一項珍奇之物。


    “這東西可值不少子兒。”我說。


    “三十馬克。”邁克說,他穩穩地坐上毯子的中心。“卡弗涅市場的那個老販子以為這東西不值錢。這不過隻是……對他而言嘛。我帶它回到飛船上,充好電,重調了慣性晶片,瞧啊! ”邁克用手掌按了按設計精妙的機關,飛毯立即硬挺,浮到岩架上方五十厘米處。


    我疑慮重重地盯著這一切。“好吧,”我說,“但要是它……”


    “不會的,”邁克說道,不耐煩地拍著身後的飛毯,“我已經將它充足了電,也知道怎樣控製它。來吧,爬上來,不然就退後。我想在這場風暴迫近之前,先去兜兜風。


    “但我覺得這不……”


    “得了,梅閏,快決定。我沒多少時間。”


    我又猶豫了一兩秒鍾。如果我們離開島嶼時被當場抓住,兩人都會被開除船籍。


    現在船上的工作已經成為了我的生活。在我接受八方使團簽署的茂伊約協定之時,就已經下了這個決心。不隻如此,現在我距離文明社會可有兩百光年外加五年半量子躍遷的路程。即使他們帶我們回到霸主轄空,整個往返旅程也會讓我們落後朋友與家人十一年。時間債永遠無法彌補。


    我爬上盤旋的霍鷹飛毯,坐在邁克身後。他把背包塞到我倆中間,吩咐我抓緊,然後敲擊著飛行裝置。飛毯升到岩石上方五米高的空中,航線迅速校準向左,而後仿佛h{膛子彈般射了出去,身下就是異域的海洋,下麵三百米的海麵,愈加濃重的黑暗中,海浪濺出白色的水花。我們從怒吼的水域上方高高升起,往南進發,一頭沒入夜色。


    僅僅幾秒間的決定,決定了整個未來。


    我記得我們第二次重逢時和希莉的談話,那時我們剛剛首次拜訪了菲瓦榮附近海濱沿途的別墅,正沿著沙灘漫步。阿龍被我們留在城市裏由瑪格麗特照管著。幸好是這樣。我和那個孩子在一起並不真正覺得舒坦。在我心裏,隻有他綠色眼睛裏毋庸置疑的莊嚴,令人煩擾的千篇一律的深色短捲髮,和略微上翹的短鼻子把他和我……


    和我們……聯繫在了一起。除此之外,就是每當希莉斥責他時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冷笑,希莉從沒發現這點,而我都看在眼裏。這種玩世不恭又分寸恰當的冷笑竟然在一個十歲孩子的身上表現得如此老練。這一點我一清二楚。可我早該想到這種事情是後天習得的,不可能遺傳。


    “你什麽都不懂,”希莉對我說。她正在一個淺潮汐池中赤腳蹬水,不時舉起一個精緻的法國號形狀的貝殼,仔細檢查它是否有瑕疵,然後又將它扔回滿是淤泥的渾水。


    “我受過良好訓練,”我回答。


    “是啊,我當然相信你受過良好訓練,”希莉表示同意,“我也知道你本領高強,梅閏。不過你還是什麽都不懂! ”


    我被激怒了,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是低著頭沿池邊走著。我從沙裏挖出一塊白色熔岩石,將它遠遠扔進海灣。雨雲正在東邊的地平線一帶聚集,我發現自己多麽渴望回到船上。開始我不情願回去,現在我發現那是個錯誤。這是我第三次在茂伊約小住,詩人和她的公民稱這是我們的第二次重逢。還有五個月我就要滿二十一周歲了。希莉剛在三周之前慶祝了自己的三十七歲生日。


    “我去過的很多地方,你根本都沒見過,”最後我說。這話連我自己聽起來都覺得既任性又幼稚。


    “嗯。是啊。”希莉說著,熱烈鼓掌。在一秒間,我似乎從她的熱情中瞥見了我的另外一個希莉——我曾經在九個月的漫長回程中日日夢見的年輕女孩。但是很快那個形象又淡入了嚴酷的現實,我又明明白白地看見她的短髮、鬆弛的頸部肌肉,以及手背上突出的靜脈,那手曾經是多麽誘人啊。“你去過的那些地方我永遠也見不到。”希莉激動地說道。她的聲音還是一點沒變。幾乎沒變。“梅閏,我親愛的,你已經看到過我完全無法想像出的東西。關於宇宙,你知道的興許比我不清楚是否存在的東西還多。但是,我親愛的,你仍舊什麽都不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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