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主保佑!”他大聲喘著氣,那是自孩提時代後就從沒有過的呼喊。他費力地向駕駛艙鑽去,撐在敞開的艙門上,支起身子,尋找著甲板上的抓手,仿佛是在攀越一堵垂直的牆壁。他就是在攀越一堵牆!“魷魚”先是旋轉,然後穩定住,開始屁股朝前的死亡深潛。卡薩德在三倍重力的重負下往上爬,他知道,一失足將成千古恨,到時他的每根骨頭都會散架。在他身後,大氣的嘯叫變成刺耳的尖叫,最後是巨龍般的怒嚎。運兵艙開始猛烈爆炸,閃著熊熊火光。


    爬上指揮椅的過程仿佛在逾越峭壁上突出的岩石,同時還有兩個登山者抱著他的身體在那搖晃。他抓著車座枕頭,但是那笨拙的護手卻讓他冷汗直冒,他現在正筆直地懸掛在那,腳底下便是運兵艙火勢洶洶的大鍋爐。飛船突然傾斜,他順勢擺動雙腿,躍進指揮座椅。現在,顯示屏全暗了,頭頂的透明罩被燒成了病態的紅色。他彎腰向前探去,手指在指揮座椅下、在雙膝間的黑暗中摸索著,什麽也找不到。等等……那是手柄。不,萬能的基督和安拉……那是一個扣環。跟歷史書裏的東西如出一轍。


    “魷魚”繼續解體。頭頂艙的透明罩已經燒紅,液體狀的有機玻璃滴落在駕駛艙裏,潑灑在卡薩德的衣服和麵罩上,他聞到塑料熔化的味道。在解體的同時,船開始旋轉。卡薩德眼前突然變成一片粉紅,然後黯淡,最後什麽也看不見了。他用麻木的手指拉緊安全帶……再緊點……也許胸口被劃到了,或者是被有機玻璃熔液燒穿了。它的手又回到扣環上。手指笨拙地簡直抓不住……不。快拉!


    太晚了。隨著最後一聲尖叫,火焰勃然大作,飛船徹底解體,控製台被分解成無數彈片小塊,在駕駛艙內疾速飛馳。


    卡薩德被猛地壓進了椅子,然後忽得彈飛了出去。進入了火焰的中心。


    墜落。


    卡薩德隱約意識到,在墜落的過程中,座椅彈出了自己的密蔽場。火焰離他的臉隻有幾厘米。


    火舌向他襲來,將彈射座椅踹出了“魷魚”炙熱的滑流。指揮座椅劃過天際,畫出一道藍色火焰尾跡。微處理器控製著椅子讓其旋轉,在卡薩德和表麵摩擦力的熔爐之間形成了圓盤狀的力場。在他從兩千米的高空,在八倍重力下開始減速時,他感覺仿佛有個巨人坐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使盡力氣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蜷曲在長長的柱狀藍白色火焰的焰心中,然後再次閉上眼。他沒有看見降落傘,懸帆包,或者其他什麽減速裝置的跡象。這沒關係,無論何種情況,他的手臂和手都動彈不得了。


    胸口上的巨人挪了下身子,它更重了。


    卡薩德意識到頭上的“泡泡”已經熔化大半,或者是被吹走了。耳邊的聲音響得難以置信,沒關係。


    他眼睛閉得更緊,是時候好好睡一覺了。


    第十二章


    他醒了過來,看到有個女人的黑色身影彎腰俯視著自己。一瞬間,他以為那是“她”。他又看了看,真的是“她”。她涼涼的手指撫摸著他的臉頰。


    “我死了嗎?”他輕聲說,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


    “沒有。”她的聲音輕柔,有些嘶啞,還帶著某種他不知道何地的顫音。他以前從沒有聽過她說話。


    “你是真的嗎?”


    “是的。”


    卡薩德嘆了口氣,朝四周看去。他正穿著一件單薄的袍子,躺在某種床或平台的地方,坐落在黑漆漆的洞狀房間的中部。星辰投下光芒,從頭頂上破屋頂的縫隙中灑進來。他抬起另一隻手,碰了碰她的肩膀。那頭髮如黑色的靈光罩著他。她穿著寬鬆單薄的長袍,盡管在星光裏,他還是能看清她胴體的輪廓。他的鼻子捕獲了那香味,肥皂、肌膚以及她獨有的芬芳之氣,在他們這麽多次的相聚之後,他對這氣味已經再熟悉不過了。


    “你一定有很多問題吧,”她柔聲細語道,而卡薩德則解開了係住她袍子的金色紐扣。袍子無聲地滑落在地。裏麵什麽也沒穿。在他們頭頂上,銀河形成的緞帶格外耀眼。


    “沒有。”說著,卡薩德伸手把她拉近。


    接近清晨時分,和風微漾,卡薩德把薄被子拉到他們身上。這單薄的布料看起來異常保暖,他倆一起躺在極為溫暖的被窩中。不知什麽地方,雪和沙子正摩擦著光禿禿的牆壁。星辰依然清晰明亮。


    他們在曙光乍現之時醒來,在柔滑的床單下,兩人的臉貼在一起。她的手順著卡薩德的肋部往下摸去,摸到了舊有和新留的傷疤。


    “你叫什麽?”他輕輕問道。


    “噓,”她小聲應道,手滑到更下麵了。


    卡薩德把臉湊近她脖子的曲線,聞著那芬芳。她的胸部軟軟地輕觸著他。夜幕褪去,清晨到來。不知什麽地方,雪和沙子吹著光禿禿的牆壁。


    他們做愛,睡覺,又一次做愛。在天完全亮的時候,兩人起身穿戴。她為卡薩德準備了內衣,灰色外衣和褲子,尺碼非常合身,棉襪和柔軟的靴子也一樣。女人也穿著類似的衣物,顏色是深藍的。


    “你叫什麽名字?”在離開破屋頂的房子,穿過一座死寂之城時,卡薩德問。


    “莫尼塔,”女人回答,“或者尼莫瑟尼1,你喜歡哪一個,就叫哪一個。”


    “莫尼塔,”卡薩德輕聲說。他看著一輪小小的旭日在湛青的天空中升起。“這裏是海伯利安?”


    “是的。”


    “我怎麽著陸的?下體彈力場?降落傘?”


    “你長著金箔之翼下落。”


    “我沒有感到疼痛。我沒有受傷嗎?”


    “你受到很好的照顧。”


    “這是什麽地方?”


    “詩人之城。在一百多年以前被廢棄了。那個山丘後麵就是光陰塚。”


    “跟在我後麵的那些驅逐者飛船呢?”


    “有一艘在附近降落。大哀之君把船員帶到了他的身邊。其他兩艘落在很遠的地方。”


    “誰是大哀之君?”


    “來,”莫尼塔說。死寂之城被沙漠蠶食。細碎的沙子掃過半掩在沙丘中的白色大理石。在西邊,驅逐者的飛船蹲在那裏,艙門大開。在附近倒塌的石柱上,熱力方塊正在加熱咖啡和新鮮烘焙的麵包卷,兩人默默地吃著。


    卡薩德絞盡腦汁回想海伯利安的傳說。“大哀之君是伯勞鳥,”他最後說。


    “當然。”


    “你……詩人之城?”


    莫尼塔麵帶微笑,慢慢搖了搖頭。


    卡薩德喝完咖啡,杯子倒扣。他有種強烈的感覺,覺得自己還在做夢,甚至比任何模擬時的感覺都要強烈。但咖啡帶著令人愉悅的清苦,陽光溫暖地灑在他的臉上和手上。


    “來,卡薩德。”莫尼塔說。


    他們穿過冰冷的沙海。卡薩德遙望天際,覺得驅逐者的飛船能從軌道上攻擊他們,然後又忽然確定,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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