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塚靜靜地躺在一個山穀內。一個低矮的方尖石塔閃著柔和的光芒。一個巨石獅身人麵像似乎在吸收這些光線。扭曲塔門製成的複雜建築的影子遮蔽著自己。其他墳塚在旭日下現出影像。每一個墳塚都有一扇門,每一扇門都是敞開著的。卡薩德知道,自打第一個探險家發現這些墳塚以來,這些門就一直敞開著,它們也都一直空無一物。三個多世紀以來,人們搜尋著隱秘的房間、墳塚、墓室、通道,但一無所獲。


    “不能向前了,”莫尼塔說,他們已經走到山穀上部的懸崖,“今天的時間潮汐很強。”


    卡薩德的戰術植入物寂靜無聲。他沒帶通信誌。他在記憶中搜尋。“光陰塚周圍有逆熵場。”他說。


    “對。”


    “光陰塚非常古老。逆熵場防止它們變老變舊。”


    “不,”莫尼塔說,“時間潮汐推動光陰塚逆時間而來。”


    “逆時間,”卡薩德恍惚地自言自語。


    “瞧。”


    微光閃爍,仿若海市蜃樓,一棵鋼鐵荊棘樹從霧霾和兀然出現的赭沙風暴中現形了。那棵樹似乎填滿了整個山穀,矗立在那,至少有兩百米高,幾乎與懸崖平齊了。樹枝變幻,模糊,然後重新現形,仿佛是編得極差的全息錄像。日光在五米長的荊棘上舞動。驅逐者的屍體,男人和女人都有,都一絲不掛,刺在至少二十多根荊棘之上,其他樹枝上刺著其他屍體。不全是人類。


    沙塵暴模糊了視野,過了片刻,風暴平息,幻影消失了。“來,”莫尼塔說。


    卡薩德跟著她,在時間潮汐的邊緣走著,躲避著逆熵場的潮漲潮落,和小孩子在寬闊的海灘上跟海浪的浪花玩耍如出一轍。卡薩德感覺到時間潮汐的拉力,就像似曾相識的波浪拖曳著他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一樣。


    就在山穀入口那邊,也就是山丘向沙丘敞開門戶,低矮的荒野通向詩人之城的地方,莫尼塔摸了摸一塊藍色的石板牆,一扇門打開了,門通向懸崖壁內的一個很長很矮的房間。


    “你住在這裏嗎?”卡薩德問,但他立即注意到這裏沒有住人的跡象。房間的石頭牆壁點綴著架子和塞滿東西的壁龕。


    “我們得做好準備,”莫尼塔輕聲細語,光線變成金色的色調。一條長長的行李架垂下裏麵的貨物。一條薄如糯米紙的鏡式聚合體從天花板降下,變成了一麵鏡子。


    卡薩德如入夢了一般,平靜而順從地注視著莫尼塔,她脫掉了自己的衣服,然後過來把他的脫了。他們的裸體不再引起他的性慾,僅僅是儀式罷了。


    “幾年來你一直出現在我的夢裏,”他對她說。


    “對。你的過去。我的未來。事件的衝擊波在時間長河裏流淌,就像池塘裏的波紋。”


    卡薩德眨眨眼,她舉起一根黃金棍,碰了碰他的胸膛。他微微吃了一驚,他的身體變成了一麵鏡子,他的頭和臉成了毫無特徵的卵形,反射出房間內的所有顏色質地。一秒鍾後,莫尼塔也跟他成了一個樣子了,她的身體是瀑布一般的鏡影,水覆蓋著水銀,水銀覆蓋著鉻。卡薩德在她的身體的每個曲麵和肌肉上,看見了自己那反射萬物的鏡影。莫尼塔的胸部捕獲並反射了光線;她的兩點微微隆起,仿佛如鏡子般的池塘中濺起的小水花。卡薩德走了過去,抱住了她,感覺到他們的表麵流淌在了一起,就像磁場流。在連接的磁場下,他們的肌膚互相輕觸。


    “你的敵人正在城市那邊等你,”她輕聲細語。她那如鉻般的臉龐隨著光線流動著。


    “敵人?”


    “驅逐者。跟你來這兒的那夥驅逐者。”


    卡薩德搖搖頭,他看見自己的鏡影也同樣搖搖頭。“他們已經不再重要了。”


    “噢,不對,”莫尼塔輕聲說,“敵人總是重要的。你必須武裝好自己。”


    “怎麽武裝?”但是就在他開口的剎那,他看到莫尼塔正在用一個褐色的球體碰他,那是一個暗藍的超環狀體1。他那千變萬化的身體現在正在對他說話,清晰地就像士兵在植入式指揮電路中匯報信息一樣。卡薩德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增強了,他內心慢慢湧起嗜血的欲望。


    “來,”莫尼塔再次帶著他進入敞開的沙漠。日光似乎被極化了,感覺很壓抑黯淡。卡薩德覺得他們仿佛是在沙丘上滑行,就像液體在死寂之城的白色大理石街道上流淌。市鎮西方盡頭附近,一幢粉碎的建築遺蹟(但雕刻門楣仍然存留著,上書“詩人圓劇場”)附近,什麽東西正站在那等著。


    剎那間,卡薩德以為那是一個人,穿著他和莫尼塔披掛的鉻製力場服,但隻是剎那間的念頭。這獨特的水銀覆鉻的結構沒有一絲人的樣子。卡薩德恍恍惚惚地注意到四條臂膀,伸縮自如的手指利刃,頸部、前額、手腕、膝蓋、身體上大量的荊棘刺,但卡薩德的眼睛始終盯著那兩雙千麵之眼,猶如紅焰燃燒,日光也隨之失色,白晝暗淡,成了血紅之影。


    伯勞鳥,卡薩德想。


    “大哀之君。”莫尼塔輕聲細語。


    那東西轉過身,領著他們出了死寂之城。


    第十三章


    卡薩德欣賞著驅逐者預先做的防禦準備,他對此讚許有加。兩艘突擊艇著陸時相離半公裏不到,它們的槍炮、彈射器、飛彈發射轉台可以互相作掩護,進行三百六十度全方位開火。驅逐者的地麵部隊曾經在這熱火朝天地挖過塹壕,這條塹壕離兩艘突擊艇有一百多米遠。卡薩德看見,塹壕內至少有兩艘電磁坦克的船體,它們的射彈列和炮管控製著詩人之城和突擊艇之間的遼闊空曠的荒野。卡薩德的視野經過修改,在他眼裏,那些交迭的艦船密蔽場成了黃色霧靄形成的絲帶,行動感應器和殺傷性地雷成了脈動紅光形成的小卵。


    他眯起眼,意識到眼前這些東西出了什麽問題。然後它來到他麵前:除了昏暗的光線以及感覺到能量場的增強,一切都靜止不動。驅逐者軍隊,即使那些擺出姿勢要動彈一下的,也僵硬地如同小時候在塔爾錫斯貧民窟玩過的玩具士兵。電磁坦克正躲在塹壕內的位置中,但卡薩德注意到,現在即便是它們的探測雷達,在他眼裏成了紫色的同心圓弧,也靜止不動了。他朝天空望了一眼,看見一隻大鳥懸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像是封在琥珀中的蟲子。他穿過一團被風吹散的沙塵,它們同樣懸浮在那一動不動,卡薩德抬起一隻鉻手,將微粒形成的螺旋物拂到地上。


    在他們前頭,伯勞鳥不經意地大步穿過感應地雷的紅色迷宮,跨過安全光束的藍色線條,避開自動開火掃描器的紫色脈衝,越過黃色的密蔽場,聲波防禦周界線的綠牆,走進了突擊艇的陰影中。莫尼塔和卡薩德緊隨其後。


    這怎麽可能?卡薩德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問題是通過某種媒介提出的,不是心靈感應,而是比植入式傳導物複雜千萬倍的東西。


    他控製時間。


    大哀之君?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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