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我快要瘋掉了。


    第一百九十五日:


    幾星期以來我一直在研究這該死的寄生物,但還是搞不清它到底是如何運作的。糟透了,我再也不關心這個了。我現在關心的是更為重要的東西。


    為什麽上帝容許這種褻瀆存在?


    為什麽畢庫拉要處以這種懲罰?


    為什麽要選擇我,讓我遭受他們的命運?


    每夜祈禱時,我問著這些問題,但是我聽不到任何回答,唯有從大裂痕升起的風之怒歌。


    第二百一十四日:


    最後的十頁應該包含了我所有的野外紀錄,以及技術推測。在破曉前我要試著進入平靜的火焰林,這將是我最後的日記。


    毫無疑問,我在停滯不前的人類社會中,發現了終極事實。畢庫拉實現了人類的夢想:不朽。也為此付出了他們的人性和不朽靈魂。


    愛德華,我花了那麽多時間和我的信仰,和我信仰的需要,搏鬥,但是現在,在這幾乎被遺忘的世界的可怕角落裏,我被這討厭的寄生物打倒了,我以某種方式重新發現了信仰的力量,自打我和你小時候起,我都不曾了解過此種力量。我現在懂得了信仰的需要,它們是純潔、盲從、公然違抗理性的信仰。我就像宇宙那狂野無窮海洋中的小生命的保護者,而這個宇宙由無情的法則所支配,對棲息在裏麵的微小生命完全不放在心上。


    日復一日,我企圖離開大裂痕,日復一日,我感到莫大的痛苦,痛苦已經切切實實成為我的世界的一部分,就像那綠豆般大小的太陽或者綠青的天空是我這世界的一部分一樣。痛苦成了我和人性的盟友,我的守護天使,我殘存的紐帶。十字形不喜歡疼痛。我也不喜歡,但是,就像十字形一樣,我願意通過它,為我自己的目的服務。並且,我會有意識的讓其為我服務,而不是像深嵌在我體內那沒腦子的異組織出於本能才去做。那東西僅僅是通過任何方式,沒腦子的避免死亡。我不想死,但是我樂意接受痛苦、接受死亡,而不是做一個不朽的無腦生命。生命是神聖的,我仍舊堅持這個想法,並把這視作過去二十八年來,教會思想和教義的核心要素,雖然生命是如此的卑微,但是更為神聖的是靈魂。


    現在我明白了,我企圖篡改阿馬加斯特的數據,那不是為了讓教會重獲新生,而僅僅是讓它轉變到另一個錯誤的生命中去罷了,就像這些可憐的行屍走肉一樣。如果教會註定要死亡,那它必得死,但是死的光榮,完全知道它會作為基督再生。它必須走進黑暗,雖然不情願,但是會完成得很好,勇敢,帶著堅定的信仰,就像在我們前麵離去的百萬人,守信於一代一代的人,他們在死亡營地,在核火球,在癌病房,在大屠殺的孤立靜寂中,麵對著死亡,走進了黑暗,如果不是抱著希望,那就是虔誠的,發生的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那麽多痛苦、那麽多犧牲是值得的。我們前麵的這些人走進了黑暗,沒有得到任何保證,不管是邏輯還是事實,還是令人信服的理論,什麽都沒有,他們僅僅是抱著一絲希望,或者是左右徘徊的信仰。如果他們麵對黑暗時,可以繼續抓著他們那一絲希望,那麽,我肯定也能……並且,教會肯定也能。


    我不再相信,手術或者治療可以治癒我,幫我除掉寄生在身上的東西,但是如果有人能把它弄下來,研究它,並且殺死它,甚至以我的死為代價,那我也心甘情願。


    火焰林已經平靜下來,這會持續一陣子。現在我要上床了。我會在黎明前出發。


    第二百一十五日:


    我無法出去。


    進入森林一萬四千米。尚有流火,電流也會突然爆發,但是可以進入。隻要步行三個星期,我就能走出去。


    十字形卻不讓我過去。


    那痛楚就像永不停歇的心髒病發作。我依舊蹣跚向前,在灰燼中東倒西歪地徐徐行進。最終,我失去了意識。當我醒來時,我正在朝大裂痕的方向爬行。然而,我會轉過方向,走一公裏,爬五十米,然後再一次失去意識,然後在我的處醒來。為我的身體進行的愚蠢戰爭持續了一整天。


    日落前,畢庫拉進入了森林,在離大裂痕五公裏的地方發現了我,把我帶了回去。


    哦,上帝啊,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現在再無希望了,除非有人來找我。


    第二百二十三日:


    再一次嚐試。再一次痛苦。再一次失敗。


    第二百五十七日:


    今天,我六十八標準歲數了。我正在大裂痕附近造小禮拜堂,工作繼續。昨天,我企圖爬下懸崖到河邊,但是貝塔和另外四人攔住了我,不讓我過去。


    第二百八十日:


    在海伯利安上待了一年了。煉獄中的一年。或者是地獄?


    第三百一十一日:


    我繼續在岩棚下的岩脊上,用採集來的石頭忙活,小禮拜堂在那建起來了,然後今天我取得了重大發現:避電桿。畢庫拉在二百二十三天前的那晚,在殺死塔克之後,肯定是把它們從懸崖邊扔了下去。


    這些杆子可以讓我在任何時候突破火焰林,如果十字形允許的話。但是它不會允許。如果他們沒有銷毀我的醫藥箱就好了,裏麵有止痛藥!但是,今天,我依然坐在這裏,抓著杆子,我毫無主意。


    我使用醫用掃描儀的粗糙試驗仍舊在繼續。兩星期前,西塔的腿斷了三處,我觀察了十字形的反應。寄生物盡力消除痛苦;大部分時間裏,西塔昏迷不醒,他的身體正在產生大量內啡肽1,量多得難以置信。但是骨折相當嚴重,四天後,畢庫拉劃破了西塔的喉嚨,扛著他的屍體來到大教堂。對十字形來說,重造他的身體,比起長時間忍受如此大的疼痛,要容易得多。但是在他被殺死前,我的掃描儀發現,十字形的線蟲顯示出一絲撤退的跡象,從中樞神經係統的某些部分撤退的跡象。


    我不知道,有沒有可能,給某人造成,或者讓他忍受,某種程度的非致命的痛苦,足以將十字形全部趕出去,但我能確信一件事:畢庫拉不會允許的。


    今天,我坐在半完工的小禮拜堂下麵的岩脊上,考慮著種種可能。


    第四百三十八日:


    小禮拜堂建成了。這是我畢生的作品。


    今晚,在畢庫拉爬下大裂痕,去演他們每晚朝拜的滑稽戲時,我在新建立的小禮拜堂的聖壇上,念著彌撒。我用茶馬粉烘焙了麵包,我確信這東西嚐起來跟那無味的黃葉子一樣味道,但是對我來說,它的味道讓我想起了六十標準多年前,在索恩河畔的維勒風榭,我的第一次聖餐禮,這完全像是我分享到的第一塊聖餅。


    到早上,我會照我的計劃行事。一切準備就緒:我的日記和醫用掃描儀的像片會安放在用比斯托纖維編織的袋子中。這是我做得最好的袋子。


    聖酒僅僅是水,但是在日落的昏暗光線下,它看上去血紅血紅的,嚐起來仿佛就是聖酒。


    我的詭計可以讓我深入到火焰林中。我希望,即使在平靜時期,那裏的特斯拉樹還有足夠的初始活動。


    再見了,愛德華。我不知道你是否尚在人世,即便是的話,我也沒辦法和你相聚了,隔開我倆的,不僅僅是歲月的距離,而且是十字架形狀的更寬闊的深淵。我希望能再次見到你,不是此生,而是來世。你會很奇怪,再一次聽到我說這樣子的話,對不對?我必須告訴你,愛德華,經過了這幾十年的半信半疑,雖然我對前途之物還是帶著強烈的懼意,但是,我的心,我的靈魂已經平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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